方彩霞虽然十六岁就嫁给了周家长子,但她却是望门寡,还未洞房周家长子就失足淹死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她都是黄花大闺女。
古代验明清白之身的办法有很多,什么喷嚏风、守宫砂、滴血验应有尽有,但最靠谱的只有两个方式,一个是观落红,另外一个就是稳婆验身。
其中后者从汉代开始,就是皇室选妃子验明清白的主要办法。民间大户人家结婚,也是如此,堪比后世婚前婚检。
赵骏早就知道对方可能会胁迫村民,甚至如果直接让稳婆现身,也同样有可能被对方胁迫。因此他在稳婆不知情的情况下,出钱让她们来验证,再写下文书,让她们签字画押,构成法律效应。
至少在宋朝这个重视契约的朝代,画押之后,法律效应就已经成立。这意味着那些稳婆的确可以作证,方彩霞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通奸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这个文书一出,基本上就打了包括石县令以及在场所有人的脸,以至于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特别是刚才还做了伪证的村民们。
因为他们之前做伪证,还可以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方彩霞有没有通奸。万一真通奸了,被周家人发现,于是才请王家派人来浸猪笼的呢?那方彩霞的死,就跟他们没任何关系了。
现在已经验明方彩霞的清白之身,就说明他们之前其实就是在诬陷一名无辜的女子,让她差点白白丢了性命,若非有人出来路见不平,恐怕水底已经出现了一名无辜冤魂。
场上禁止了好一会儿。
王大地主才咳嗽一声,出言说道:“这文书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何况就算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你威逼稳婆。”
赵骏笑道:“这话说的有意思,不如这样,我向淮南路转运使以及提刑司上书,在转运使和提举的见证下,再找其他稳婆来验明正身,尔等觉得可好啊?”
石县令干笑道:“些许小事,就不用麻烦转运使和提举了吧。”
“小事?”
赵骏怒视道:“人命大于天,草菅人命是小事?石县令当的好大官啊!你作为一方父母主政,就应该维护百姓安宁,却欺上瞒下,助纣为虐,你也配做朝廷的官员?”
石县令脸色冷漠下来,左右看看,若说之前,还可以假借他并不知情,或者尊重当地族规法制来推辞。
可现在人家直接说自己与王地主勾结,草菅人命,这就是撕破脸皮了。
读书人也是要脸面的。
有些事情暗地里可以做,但却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出来,虽然现在是晚上,可周围人实在是太多了,名声传出去,他的仕途就彻底毁于一旦。
所以石县令坚决不承认,怒斥道:“伱这厮胡言乱语什么,什么草菅人命?这是周家自己家事,要按族规处罚,与本县何干?你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我亲眼所见也叫污蔑?”
“呵呵。”
县令冷笑道:“这一切都是你妄自猜测,有证据吗?”
“有意思。”
赵骏笑着点点头,挥手道:“王家人草菅人命是不争的事实,全部抓起来审问,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你敢!”
县令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却此时村寨周围爆发出惊天怒吼,呼啦啦数百名禁卫士兵蜂拥而来,将村子团团围住,也把所有人都围了起来。
这些士兵全都着皮甲,负弓弩,前排刀盾手、枪矛兵、后排弓弩手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骑兵。
县令大惊失色道:“你们禁军怎么可以在地方上随意抓人,谁给你的权力?”
“官家给的!”
赵骏从腰间掏出皇城司的腰牌道:“我还是皇城司的人,从去年开始,官家就赋予了皇城司审查、缉捕之权,事我撞见了,皇城司办案,合情合理!”
县令先是一愣,随后大叫道:“纵使你身负前往颍州建立皇城司的重任,但这里是亳州!”
“没关系。”
赵骏笑道:“至少现在皇城司还尚未划定各地域管辖,官家和知院给了我们便宜行事之权,也就是只要让我们撞见了,都有管的权力。”
县令顷刻间面如死灰。
去年皇城司在汴梁大显神威的消息自然传遍天下,抓了多少贪官污吏,砍了多少犯罪之人,早就有所耳闻。
虽然皇城司现在权势仅限于开封府,但那位高高在上的知院老爷要将皇城司遍布全国,在各县、州、路都设立分务的事情早就在朝野传开。
据说今年到明年就要在全国建立,恢复当年武德卒的荣光。
而且比武德卒更甚的是,以前武德卒至少在地方上是没有缉捕权的,现在的皇城司有了,对方能上达天听,此事就真的难办了。
“抓人!”
赵骏也懒得跟他废话,一声令下,在所有的惊恐中,数百名士兵蜂拥而至,将他们抓捕。
王大地主犹自还叫嚷,说他弟弟和郭知州一定会禀报朝廷弹劾他滥用法度。
显然在地方上嚣张惯了,自以为家里出了个中高级的知州官员,在一个县里就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道此时朝廷早就已经变了天。
周围禁卫军们很快把王家的人全部控制住。
石县令脸色惨白,浑身气得直哆嗦,他万万没想到皇城司现在如此嚣张,到了地方上竟然还敢随意抓人。
那么为什么对方敢于这么做呢?
因为对方有兵马。
石县令手底下毕竟只是几十个衙役捕快,跟对方数百人的正规军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所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好了,人你也抓了,那审问的事情,就应该交予本县了吧。”
“你想啥呢。”
赵骏瞥了他一眼道:“刚才没听明白吗?皇城司有缉捕、审问之权,这里面要是审出你的事情,你也别想跑。”
县令脸色顿时漆黑。
赵骏挥手道:“把一干涉案人员全部带回船上。”
当下禁卫军们抓了一百余人,包括王家的家丁,周家的人,全部用绳子捆住绑走,一路上各种哀嚎求饶不断,士兵们不为所动。
这些人是赵祯派过来保护他的两营士兵,在应天府的时候赵骏就已经与他们汇合。
由于亳州就在应天府南面,距离不远,所以虽然赵骏走的水路,他们走陆路,却同样能够一直跟随在他身后,前后相距不足二十里,此时迅速能够跟上。
把人抓回去之后,赵骏勒令江大郎审问,又让自己亲自带队连夜赶往酂县县城,抄了王大地主的家。
一来是找找罪证,二来也是不能丢了皇城司抄家的传统。
以后这都是祖传手艺,必须发扬光大。
与此同时石县令也没有心情再管运河堵塞的事情,赵骏把王大地主给抓了,事情闹得太大,他处置不了。
可又不敢上报淮南路转运使和提刑司,只能马上吩咐手下,备齐马车,连夜赶往谯县。
酂县就是后世安徽永城市的酂城镇一带,距离谯县仅仅不到四十公里。
马车一路小跑,石县令在两个时辰内赶到了谯县,北宋由于宽松了宵禁,允许夜市的出现,导致内地州县城池晚上是不关城门的,只是严格了治安。
比如曾布记载的:“吕嘉问知荆南,夜不闭城门,往其家宴饮,与其婢闲坐,和诗及小词。”
从这个事例当中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在夜间自由进出,也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甚至官府对于这种现象都不会严加管理。
所以石县令的马车顺利进城。
现在才晚上十二点钟不到,谯县作为亳州州府,又有药材之都的赞誉,夜市自然繁华,虽比得不开封府,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石县令管不得这些,马车一路驶向了亳州知州府衙。
亳州知州郭承佑现在在干嘛?
在饮宴。
此人向来喜欢奢华,史料记载“承佑所至,多兴作为烦扰,百姓苦之”。
而他敢这么干的原因就在于他是宋初将领郭从义的孙子,老婆是舒王赵元侢之女,同时还是宋仁宗赵祯做太子时的东宫官,是赵祯的早期东宫班底之一。
所以虽然历史上此人曾盗窃过宫中金器,又在地方为非作歹,谏官弹劾他粮不以次,且擅留粮纲,批宣头,不发戍还兵,越法杖配轻罪、虐杀百姓,借用翰林器,出入拥旗枪,以禁兵同周卫,体涉狂僭,无人臣礼等等行事,却一直屹立不倒。
归根到底,还是宋仁宗赵祯的袒护包庇。
郭承佑坐在府衙后厅大堂内,宴会着是几名他的好友,皆是亳州大商,往来输送利益,时常开这样的宴会,通宵达旦地娱乐。
便在这个时候,奴仆偷偷进来,附耳告知他酂县县令有急事求见。
“急事?”
郭承佑皱起眉头,稍稍思索之后,便让诸多朋友继续饮宴,自己假借上厕所的名义来到了后屋。
石县令是从后门进来的,郭承佑进屋后就看到了焦急不已的对方,不由得纳闷道:“石之琦,你半夜跑到谯县来做什么。”
一般情况下,除非是要去州府出差办公,否则的话地方官员没有上级命令不能随意离县。
不过这规定本来就不严,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就行。
石县令沉声道:“太守,出事了。”
太守是宋代称呼知州的雅称,郭承佑皱眉问道:“何事?”
“王虔的儿子死了,他一直想找人配女儿骨,于是盯上了丁柳村一个望门寡妇,以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为由,要将其浸猪笼沉河淹死,然后用其尸身做阴婚。”
石县令说道:“结果就在他们要把人淹死的时候,恰好一个调往颍州做指挥使的衙内路过,命令禁军救了下来,还把王家人抓了。”
“衙内?”
郭承佑愕然道:“哪家的衙内?”
“刘延让家的,叫刘彬。”
“这个人啊?我倒是知道,不过是一个小辈,却是不熟。”
“太守还是要想想办法才是,现在他拿了王家,听说已经派人去酂县查抄王家了。”
“什么?”
郭承佑大怒道:“这厮好胆!”
拿了王家的人另说,但抄家就有问题了。
因为他时常和王虔通信,并且还和王虔的弟弟王载通信,他们之间利益输送,说不准王家家里就有证据。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对方抄了王家的家。
“你怎么不阻拦?”
郭承佑喝问。
石县令苦笑道:“人家数百禁军,我哪里敢拦啊。”
“唔”
郭承佑顿时酒醒过来,随即稍微思索便想清楚了局势。
现在的情况是对方仗着有兵马要强行搜索证据。
那么他就必须要抢在对方之前,阻拦对方。
甚至有必要的话,如果对方真得到了证据,他就要想办法把证据给毁灭掉。
即便是得罪了汴梁勋贵也无妨,刘家毕竟不是什么大家族。
只要事后打点好上下,跟刘家的人谈好交易买卖,刘彬一个小辈,就算想维护正义,估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么该怎么做呢?
对方有正规军。
可他也有啊。
大宋分为禁军和厢军,禁军主要驻扎于北方边境,另外在四京以及淮南淮北和江浙等地有屯驻禁军。
各州府则地方军队以厢军为主,不过亳州同样有禁卫军存在。
平日里郭承佑一直拿禁军以及厢军当作自己的私军,出入由禁军保卫,这些在史料当中多有记载。
所以郭承佑手里就有两千多的地方厢军和数百人的一营禁卫军。
当下郭承佑毫不犹豫地道:“走,现在就去酂县。”
他换好官服,又令手下去调兵。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亳州厢军和禁军就已经就绪,急匆匆地向着酂县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赵骏已经带人抄了王大地主的家。
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大量还没睡觉的百姓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这位王大地主显然不是什么好人,家中搜到的罪证一箩筐,来往书信、假造的账本以及大量金银珠宝、钱财宝物、地契田产等等。
很多都是巧取豪夺而来。
而且这家伙还喜欢炫耀,直接在书信里跟朋友聊起他怎么套路农民,让农民把土地乖乖吐出来。
如果佃户没钱交租,逼着他们卖儿卖女,一桩桩案子,径直这么摆在面前。
“宋朝地主官员们的罪恶,还真是不加掩饰啊。”
看着手头上的罪证,赵骏只能感叹。
就像历史上韩琦查王随、陈尧佐、韩亿、石立中四名宰相,突破口同样也是他们的信件一样。
北宋人干起坏事来,怎么就这么喜欢在信里说呢?
这其实也不是支线吧,比如你要到某个地方去,中间发生了某些过程其实也是主线的部分之一,主角的主线是改革大宋,强盛大宋,查贪污腐败,下基层调研,为以后做准备,也是主线的一部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