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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庆历十二年四月,京西南路襄州襄阳城外,一艘客船飘摇而来。
在襄阳码头停下之后,客船下来一家五口。
男主人大概四十来岁,胡须拉茬,眼睛泛红,面容略显憔悴。
女主人穿着朴素,未施粉黛,亦三十到四十之间,不知道是不是旅途劳顿,满身风尘和疲惫。
倒是一女二子精神头不错,长女约十八年龄,面容姣好,好奇地打量四周。
长子应该在十六岁左右,雄姿英发,立于船头,同样眺望。
幼子约十四岁,身姿高挑,眉目略显早熟。
这一家五口,正是苏洵一家。
男主人是苏洵,女主人是程夫人。女儿苏八娘,儿子苏轼、苏辙。
此次苏洵一家是从四川眉州老家出发,坐船顺长江而下,然后再走汉水至襄阳,最后坐火车进京。
这次进京,是要进行磨勘调选。
下了船后,只见襄阳城外到处都是建筑工地,正在修建一些高楼大厦。
古城池倒是保存完好,没有被拆迁。
大宋现在各地即便有了水泥厂、砖厂和钢铁厂,也主张向城外扩建,原来的城池则作为老城区使用。
这无关于要保护历史遗迹,纯粹就是地方财政就那么多,大都是要用于建设基础工业,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搞拆迁。
就像我国后世大规模拆迁也是直到千禧年后,国家财政收入大幅度提高以后才能实施一样。
以前没钱的时候只能先发展工业,把收入提上来,才能搞开发的事情。
苏洵四下扫视,码头人山人海,各种大型货船停泊,无数工人在忙碌地搬运货物,运到一些橡胶轮胎的板车上,往西城方向去。
“父亲,那边就是火车站。”
苏轼找人问了一下,随后告诉苏洵道:“听人说,火车从汉水的上游长寿岛一带建桥过来,所以车站在城西边。”
苏洵目光却看向了远处汉水江岸,此刻江上正有建筑队于江中心的桃花岛浇灌水泥柱子。
显然由于大宋已经攻克了在江上造桥的技术,所以襄阳现在正打算建造一座横跨汉水两岸的大桥,许火车就再也不用绕远路从上游江水最窄的长寿岛过来了。
“我们今天就去火车站买票去汴梁,还是先在襄阳休息一天?”
苏辙问道:“这一路在船上都快没了精神。”
“那就休息一天再赶路吧。”
苏洵说道:“反正到了襄阳,去汴梁也快,据说一日就能到了,也不差这一天。”
“那我们正好逛逛襄阳。”
苏轼高兴道:“听说现在朝廷还在继续往南修建铁路,要通过江陵到广州去,再过两年或许我们就不用坐船到襄阳,自江陵就可以坐火车去汴梁。”
“不止呢,从成都到长安的铁路也修好了,可惜的是从长安到汴梁的铁路没修好,不然我们哪还用得着走大江下去?”
苏辙说道:“等几年,恐怕我们就能直接从成都坐火车直达汴梁了。”
“嗯。”
苏洵点点头,感叹道:“在家中虚度了五年光阴,虽然时常看报纸知道今我大宋变化,但仔细看来,真见到了才知道什么叫蔚为壮观啊。”
苏轼笑道:“父亲虽然在家里待了五年,可朝廷并没有忘记父亲,何况”
说着他看向苏八娘道:“阿姐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算是活了过来,如今已经安然无恙,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错。”
苏洵看了眼程夫人和女儿,笑着欣慰道:“家人无恙就最好。”
说着他又对众人说道:“此事还是知院相助,知院如我苏家再生父母,你们一定要记住知院的恩情知道吗?”
“是,父亲。”
苏轼、苏辙应了一声。
苏八娘浅笑了一下同样做出回应。
相比于前年差点病得一命呜呼,几乎都已经没了呼吸,如今光彩照人了许多。
这一切皆因她被程家求亲开始。
十二年前,苏洵进京赶考,一举高中,排在一甲第四,仅次于状元王安石,探花苏颂,榜眼黄庶,一时间光宗耀祖,风光无限。
他先是被授予广宁监,相当于广宁县令,主管当地制铜行业,因政绩出色,于庆历三年调为密州通判。
庆历六年,在密州通判位置上干得不错的苏洵,官运亨通,被调到道州担任知州。
结果才刚到道州不到一年,就得闻噩耗。
他的父亲苏序于庆历七年年初病逝,为此他与兄长苏涣不得不辞官回乡,为父亲丁忧守孝。
古代丁忧并非三年,而是二十七个月,也就是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
正常情况下,到庆历九年年初,就可以继续当官。
像苏涣丁忧结束之后,就回汴梁报道,结果在庆历九年三月刚到汴梁就被赵骏拉走,带去巡视天下去。
但苏洵跟包拯一样,颇为孝顺,加上当时程家过来求亲,程夫人的兄弟,苏轼的舅舅程浚希望苏八娘嫁给他的儿子程之才。
为了给女儿张罗婚事,苏洵于是就延长了丁忧时间,继续呆在眉州老家守孝。
没想到在这段时间,苏八娘在夫家遭受虐待,为此苏洵非常生气,要与程家断绝关系,试图让苏八娘与程之才离婚。
只是在古代一般都是女子犯错,夫家休妻才有可能离婚。男方即便犯错,女方也很少有可以主动和离者。
因为男子离婚了不妨碍继续娶妻,可女子如果离婚了,往往容易惹人非议,且不好再嫁出去。
所以在程夫人的劝说下,暂时就只能这样僵持。
可为了给苏八娘撑腰,苏洵原计划等苏八娘出嫁之后就回京磨勘调选的事情也就再次耽搁了,不得不继续留在眉州。
毕竟历史上苏洵虽然也在眉州老家,奈何没有官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八娘被程家虐待而死。
现在他是有官身的人,只是暂时离职而已,社会地位摆在那,苏洵认为只要自己留在老家,威慑着程家,程家就不会太放肆。
但他还是严重低估了程家的无耻。
苏八娘虽未再遭受殴打,却时常被程家人冷言冷语,各种阴阳怪气,体罚羞辱,以至于忧愁之下,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苏洵于是又把苏八娘接了回来养病,可也正是这件事彻底点燃了苏洵的怒火。
他在给苏涣的信中把事情说明了一下。
本意是想把这件事告诉苏涣,毕竟苏涣作为苏家的家长,也是苏氏族长,在这件事上需要询问他的意见。
再加上苏涣官职地位比较高,如果这件事有他的支持,便可以与程家抗衡,顺利完成和离。
但没想到当时苏涣正在跟着赵骏巡视天下,这事自然也很快被赵骏知道。
得知此事,赵骏非常不高兴。
因为这些年赵骏一直在积极提高女性地位,在报纸上多次写文章批判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束缚,鼓励女子独立自主。
并且司法部制定法律。
如果有女子长期无故遭受家暴,希望离婚,当地官府应该积极提供帮助,把女子丈夫树立为只会欺负弱女子的耻辱典型,把女子树立成独立自主的自强女性。
若是女子家庭困难,不能谋生,官府则可以为她提供一些纺织、茶叶、酒水、皮革等轻工行业之类的岗位,帮助谋生。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赵骏除了在提高女性地位以外,还有强烈的政治意图。
就是希望女性能够得到解放,从封建礼教当中解脱出来,积极投身生产消费资料的轻工业建设当中。
正如后世伟人提出“女子能顶半边天”一样,如此不仅能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同时也能大大增加劳动力,提高生产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结果刚好在赵骏希望达到这种政治意图的时候,遇到了苏八娘的事情。
苏洵现在可是有官身,连官员都如此,何况百姓?
所以程之才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赵骏正要拿权贵立威,告诫天下家暴男,朝廷严惩这种行为。告诉天下被欺凌的女子,朝廷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于是就只能怪程家倒霉。
赵骏随即让苏涣给苏洵回信,勒令苏八娘与程之才和离,并且以程之才家暴劣迹,终身禁止他参与科举!
接着一声令下,政制院发出手令送到了成都府路。
程家马上被树立成为典型,由成都府路转运使和眉州当地官员受到赵骏直接指示推动,在报纸以及眉州当地大力宣传。
并且赵骏在庆历十一年路过成都府路的时候,还专门去了一趟眉州,当着那么多官员和当地名门权贵的面,拿程家当成反面教材批评。
如此在最高级别的力量碾压下,即便程氏在当地是名门望族,也很快被社死,不得已搬离当地,消失在了眉州。
苏八娘的事情总算是解决,只是奈何经此一事,苏八娘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在家休养。
女儿羸弱,苏洵也就一直没有走。
直到今年年初,苏八娘的身体好了许多,这才离开家乡,前往汴梁磨勘。
如此距离苏洵丁忧离职,已经足足五年时间。
他那一年的进士同榜,混得比较好的像状元王安石,跟着赵骏行走天下之后,调到了中央三级部门的审官院任知院。
直接因为两年行走天下被镀金,跳过了正五品和从四品,坐火箭一样已经是正四品大员。
还有榜眼苏颂,虽然没有去地方为官,可一直在科学院研究科学。
早年先是因对蒸汽机的构造研究有功,升为正五品科学院博士,后来因协助赵祯完善了万有引力定律,被升为从四品科学院司业,如今又是科学院物理学院副院长,同样也是正四品。
而且由于科学院地位非常特殊,里面的科研人员深受朝廷重视。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权力,可问题在于科学院有两个院长。
一个是专职院长贾宪,另外一个是名誉院长。
这个人叫做赵祯。
并且赵祯又经常召科学院的院士们去他的后苑实验室进行学术交流。
所以出了科学院,即便只是下属学院的正四品副院长,那些正二品一级部门的尚书都不敢轻易得罪。
即便混得差一点的,哪怕是二甲当中名次靠后的,只要不是贪赃枉法被抓,或者实在没什么治理才能,基本上都能干个从五品知州当当。
唯独他这个一甲第四名,现在级别还只是从五品,这次去汴梁也不知道会给个什么职务。
苏洵与家人随着人流进入了城里。
襄阳古城区面积为2.4平方公里,城墙高厚,自古以来都是以坚城着称。
以前在经济上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经济发展也仅仅只是比其它陆路城市相对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长江和京杭大运河承担了大宋70以上的商业贸易,陆路贸易承载量太小,因此中大型贸易都会走运河,只有小型贸易会走汉水到襄阳,再走陆路去汴梁。
然而工业时代的背景下,襄阳建起了火车,建起了钢铁厂、纺织厂、水泥厂、砖厂,吸引了周边县乡大量人口流入,让城池迅速得到发展。
护城河上建造起了钢筋水泥桥梁,高楼大厦在城外纷纷拔地而起,西城外的檀溪码头船来船往,将大量工业原材料送到了城西工业区,然后转变成钢材、衣服、水泥。
苏轼走在城中,城里的建筑物倒是没太大变化,但他看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有自行车穿梭,有报童在卖报,还有电线杆竖起来。
一家人才刚从北城进去没多久,就有黄包车过来询问。
苏洵心疼妻女,就包了两辆,妻女一辆,他和两个儿子一辆。
两辆黄包车向着西城方向而去。
他们今晚要在西城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天继续赶路。
苏轼坐在车上,从北城入城后,大部分地方与普通城池无异,街头巷尾摊贩林立,招牌高高挂起,在风中摇曳,各种吆喝声音不绝于耳。
等到了西城附近,样子就变得不同起来。
由于当初建火车的时候,还没法解决汉水那么大的河流建桥的事宜,所以火车桥是从上游河道建造,那里有长寿岛,河道最窄处只有不到十米,桥墩可以在岛上建造。
如此一来,火车站就只能放在西城,并且城西也靠近钢铁产区,后世十堰、谷城、保康、房县等地区拥有丰富的铁矿,我国建国初期,二汽就选址于十堰。
因此整个襄阳城西就成为了大量工厂的汇聚点,城西内外也受到工厂的影响,各种五六层高的楼房纷纷建造,与城东的老城区形成极大的反差。
正是晌午,城里工坊下工吃午饭的时候,一个襄阳钢铁厂在城里的加工厂大门打开,成群结队的工人出来。
他们穿着用麻布做的蓝色短衫,下身是蓝色长裤,有的连手套都没有摘,身上脏兮兮的,却个个笑逐颜开,行走在路上,全身上下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那厂房外面的砖墙上,还写着“工人是国家的基石!”
“叮铃铃!”
附近纺织厂的大门也很快打开。
铃声清脆悦耳。
女工们银铃般的笑声传出。
她们穿着上面布满花朵的长袖,下面同样穿着长裤,头发只是简单挽着。
从工厂出来之后,有的回家吃饭,有的走去了附近餐馆。
纺织厂外面的砖墙上同样有标语,上面写着知院在报纸上多次写的文章摘句“巾帼不让须眉”“男女同工同酬”“妇女能顶半边天”。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
“咱们今天去哪吃啊。”
“下午放工后老李,帮我去接一下孩子。”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叮铃铃。”
各种工人之间的对话,自行车的铃铛声,工厂蒸汽机传来的轰鸣声,还有远处工人学校正飘荡着的大宋龙旗,勾勒出了一副与城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苏轼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光芒,他听到有人在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这个国家,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