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稀粥,南姒睡了一觉。
苍寒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眷恋不舍地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才转头吩咐绿竹和素衣二人:“照看好。”
两个应下。
苍寒聿走出去,把东流叫去了西暖阁,暖阁里早已铺好了一张小床,上面床褥枕头皆是簇新柔软的贡缎。
鲜嫩的粉色轻纱帷幔无风自扬,带着几分飘飘然的仙气。
苍寒聿在小床前静立片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流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儿,越看越是欢喜,明明孩子一直在睡觉,既没睁开眼瞅他,那娇嫩的小脸也没笑出多可爱的表情,可他就这么看着,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孩子睫毛很长,肌肤很白。
一双大眼睛阖着,睡得无知无觉,可看起来就是觉得特别萌,萌得东流一颗心都化了。
“这个孩子,”苍寒聿转过头来,眉心微蹙,显然是担忧,“确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东流抬眸,眼神格外的真诚,“这可是个仙宝宝,身边自有守护者。危险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等她破壳之后性情如何,我不敢保证。”
苍寒聿沉默片刻。
每每听到“破壳”这个词汇,他就有种凌乱的感觉,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接。
“你看她现在睡得多香。”东流低下头,一脸痴迷的表情,“没有破壳之前,她是不会醒过来的,你打她都没用。”
苍寒聿想到方才稳婆们战战兢兢的表情,眼神里深藏的不安,心里有底。
她们大概也觉得刚出生的孩子不哭——尤其是打了屁股之后还是不哭,且还能睡得这么沉,这么香,铁定是不太正常。
可没有人敢说帝王的孩子不正常,怕引来杀身之祸。
孩子呼吸正常,小脸红润润的,比寻常的初生婴儿看起来还要可爱娇嫩。
苍寒聿看着,心头忍不住也柔软了起来。
东流把孩子放到了床上,睡熟的婴儿像是忽然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小小的嘴儿忍不住上扬,那瞬间的笑容让苍寒聿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然而他很快敛了笑容,不舍地看着女儿,轻轻闭眼,转身离开了暖阁。
走出凤凰水榭,苍寒聿召来暗卫,“传达朕的旨意给容楚修,接下来十天之内,所有的政务交由他全权负责。”
十天。
这是一个估计的数字,事实上,苍寒聿并不确定他跟南姒能否撑过这十天。
南姒的生命力在流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而苍寒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是一步也不会离开她身边的。
东流的那番话让他知道,朝政大事不必担心,女儿的安危也不用过多牵挂。
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在大多时候这只是一句安慰旁人或者自我安慰的话,却很适用于他们眼下的处境。
船到桥头,自然会直。
但也必须行到桥头,才能看到。
苍寒聿对东华的本事是极为信任的,对东流亦不怀疑,所以他相信东流的卜算结果,也愿意把女儿的事情交给东流一手安排。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转身回了凤凰水榭,去后面洗漱沐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苍寒聿换上一身舒适的轻袍,走进内室,抬脚上了南姒的床榻。
侧头看着她熟睡的苍白容颜,看着她跟往日健康色泽截然不同的羸弱模样,苍寒聿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沉重而又滞闷。
嬷嬷和侍女都离得远远地站着,内室气氛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今天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南姒虽为相爷,可到底也是皇上的女人,一直到临产都不愿意进宫,而日理万机的皇上丢下家国大事不管,亲力亲为陪着南相。
南相生了一个女儿却不会啼哭,只安静地睡觉。
生完孩子的南相并没有血崩,也没有其他状况,可身体却如此虚弱,虚弱到让人觉得费解且不安。
皇上的举动也透着不寻常的古怪。
还有那位今天刚冒出来的东流公子,刚出生的小公主不交给嬷嬷和乳娘照顾,却交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便是连贴身伺候南姒的素衣和绿竹,也在这种极度的安静之中预感到了丝丝缕缕不祥的气息。
内室安静得压抑。
南姒太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半。
虽然睡完之后她的精神还是不好,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旁边有熟悉的气息,她微微转头,内室昏暗的灯光让她得以看清旁边躺着的人是谁。
“苍寒聿。”南姒扬了扬苍白的唇角,脸色和唇色都白得透彻,“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进宫吗?”
“姒儿。”苍寒聿亲着她的手背,嗓音低哑,“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了精神我们再说。”
“不行啊。”南姒虚弱地扯唇笑笑,“现在不说,说不定明天就没机会说了。”
苍寒聿脸色刷白。
“前世我的死因已经弄清楚了,其实……其实很简单。”南姒闭了闭眼,想到东华大祭司对她说过的话,“凤冠霞帔于我是个诅咒,你我之间……不能成亲,不……不是我们不能成亲,而是我们两个人都不能……都不能,你不能娶,我不能嫁……不管是你,还是我……”
苍寒聿一震:“姒儿?”
南姒轻轻扯唇,“生生世世在一起,却生生世世不能嫁娶……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苍寒聿低声笑着,却让人觉得怆痛,“只要能跟姒儿在一起,能不能娶,能不能嫁,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
南姒目光落在他面上,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水花:“真有出息。”
苍寒聿吻着她的手背,亲着她的脸,“姒儿,你饿吗?我让他们送点食物过来……”
“不饿。”南姒疲惫地闭了闭眼,须臾,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嗓音轻得像是在柳絮在飘,“我……我只怕是,没力气……”没力气吃了。
苍寒聿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侧,阖上眼,低声呢喃:“别怕,我在……姒儿,我一直都在。”
夜渐渐深沉。
天地万物陷入沉睡。
忽然一道极亮的光划过漆黑的夜,随即整片夜空大放异彩,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南相府,把半边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一颗颗星芒如天星降世,接连且急速地朝凤凰水榭的方向坠去,快如闪电,稍瞬即逝。
夜间打更的更夫有幸捕捉到这一幕,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几乎无法言语:“天……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若此时有人能走进南相的屋子,便会惊异地发现,皇帝陛下和南相大人,甚至包括刚出生的小公主,以及那位东流公子在内,都诡异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