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张庭望安排给骆柯和叶析的新房间,在第四层。
他满怀歉意地说:“只有一个空房间了,是间情侣套房,所以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如果二位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帮忙换成两张单人床。”
骆柯懒洋洋倚靠着门框,似笑非笑地说:“没关系。”
叶析在旁边打量着他,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诡异。
张庭望挥挥手,招呼来一个服务生,让他带俩人去房间。
不愧是情侣套房,什么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连水杯都是心形套杯。
看着房间正中央那张kingsize的大床,骆柯笑弯了眼睛,大方地塞给服务生一张大钞。
服务生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关上房门,叶析二话不说,直接侧身躺到了床上。他脖子上被削掉块肉,正揪心扯肺的疼。
骆柯坐到床沿,见他冒出了满脑门的冷汗,也不禁一阵心疼。抬手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提议道:“我还是去跟医生,要几片止痛片吧?”
叶析摇了摇头:“没事儿,忍忍就过去了。”
骆柯沉默了,拉过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叶析向来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更不能忍受疼痛,但见骆柯垂着眼帘,沉静忧郁的样子,心里反而更不舒服,强笑道,“其实也不是很疼,真的。”
骆柯摸摸他的头发,闷闷地不做声。
“我记得冰箱里有水果的,你去找找,我想吃。”叶析不想看他这副郁郁的样子,轻轻推了他一下。
骆柯难得的听话,乖乖去翻冰箱。
叶析反而诧异了,以前都是他伺候骆柯,什么时候掉过来了?果然恋人的待遇,和室友就是不一样的,心里不禁喜滋滋的。
冰箱里有好几种水果,骆柯拿出一颗火龙果,用刀子切成两半。又用小勺,把带着黑点的白白果肉挖出来,递到叶析嘴边,喂他吃。
叶析这下子是真的惊悚了,忙伸手要接过来:“我自己来,我手又没受伤。”
骆柯横了他一眼,轻轻柔柔地笑了:“机会难得哦,校草亲手为你吃东西,你是不是不领情?”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攥着勺柄的手,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叶析见他坚持,也就没说什么,乖乖张开嘴,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不知不觉间,竟然吃掉整个火龙果。
“我再去拿一个?”见他吃光了,骆柯显得很高兴。
叶析忙拦住他:“够了。”
骆柯却像是喂上瘾了,扬着眉毛问道:“还有香蕉、苹果和柚子,你吃不吃?”
叶析摇摇头:“待会儿再说吧,我现在真的吃不下。”
他不肯再吃,骆柯也没办法,只好把吃剩的果皮扔到垃圾桶里。
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脱掉鞋子,也上了床。
怕碰触到叶析的伤口,他只是从后面轻轻圈住叶析的身子,视线正好落在叶析包着纱布的颈部,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边缘:“很疼吧?”
骆柯表现得越是在意,叶析越是要逞强,绝对不肯诉苦,咧着嘴,轻轻笑道:“一点皮肉伤,没什么打紧的,你不要再想啦。我皮肤修复能力强,很快就能长好了。”
骆柯听他满不在乎的语调,心里反而更生怜惜,左臂小心翼翼地从叶析脖子下面伸过去。
于是,叶析的整个人,都被他搂在怀里了。
他抬起右手的指尖,轻轻划过叶析的眉毛、鼻子,在柔嫩的唇瓣上擦来擦去。
叶析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举动,歪着头,躲了躲,反而被他搂得更紧。
只听耳畔传来骆柯轻慢的声音:“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叶析先是一怔,随即闭了下眼睛,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你很能干,可是,你要实现这个愿望也是挺困难的。”
“我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骆柯还是一贯懒懒洋洋、漫不经心的语气,但是叶析知道他是认真的,心里不禁一热。
静静地沉思了片刻,叶析突然低声说道:“骆柯,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骆柯刚要摇头,忽然省悟到他是背对着自己的,便开口答道:“不知道。”
叶析又低声问道:“你看我哥哥,是不是在事业上很成功?”
“是啊,哥本来就很优秀。”虽然每次听叶析提起游程,心里都不太舒服,骆柯又不是脑袋进水了,当然也只能顺着他说。
“我哥哥的确很优秀,”叶析淡淡说道,“但是,假如他独自打拼,他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达到现在的成就的。”
骆柯一怔。
叶析慢慢吐出一个名字,一个即使是骆柯这种从来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也耳熟能详的名字。
嘴唇翕动着,叶析小声补充道:“他是我们的父亲。”
如果说游程是叶析的哥哥,让骆柯感到惊讶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彻底的震惊了。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理解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叶析又重复着说明道,“他是我们的父亲,为了我们的安全和其它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一直谨慎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我跟哥哥都是随各自的母亲姓,我们的个人履历、档案,从出生开始,就由专门的人员,做出最彻底的伪造。”
骆柯徐徐吐出口气,这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也太令人震撼了,他需要慢慢消化。
“但是,这世上不会有能永远隐藏的秘密。”叶析轻轻叹道,“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上体育课,我被一个足球打中了脸,当时就淌出鼻血。体育老师自告奋勇地,说送我去医务室。
你知道的,我上学会带保镖。只不过,他们都在校园外面守着,没有人想到,我会在学校里出事。
通往医务室有条长长的回廊,就是在那里,我被体育老师打晕了。”
叶析感觉到,圈着他的骆柯,身体陡然一僵。
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破破烂烂的房间里,双臂被反绑着,双腿也被绑住,但是没有被塞住嘴巴。
几个眼睛深深凹陷,鼻梁很高,看起来不像是汉族人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们没有带电视里的坏人,通常做坏事时会带的面罩,所以我知道,他们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虽然知道他现在好端端的,骆柯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悸动了一下,伸手揉揉叶析的肩膀,像是要安慰他。
叶析目光飘忽地望着前方,茫然而没有焦距,幽幽说道,“那些绑匪,说要用我来跟当局谈判,让当局释放他们的什么战友。
后来电话打通了,也转接到我父亲、或者是我父亲的秘书手里,我不知道到底电话那一端是谁。
当这些绑匪提出条件后,我见他们哇啦哇啦吼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冲我围过来,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嚷嚷着,咒骂着。
从他们的叫骂声中,我听出来,我父亲明确表示,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的死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政/府也绝对不会向罪恶势/力低头。”
骆柯垂下眉睫,更紧地抱住他。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叶析的语调,忽然变得轻柔,“就在我痛得迷迷糊糊、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我听到电话铃声响了。
是我哥哥打来的,他答应了绑匪全部的条件,只要他们保证我的平安。”
骆柯沉默着,他终于明白,叶析对游程那种深切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因为手足情深,或者因为游程对他一直以来的宠爱。
将自己的手,慢慢搭在骆柯圈在自个儿腰间的那只手上,叶析怔怔地看着前方,眼中思绪缭绕,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
他喃喃说道,“我哥哥当然没办法把那些罪犯带出来,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求助了所有能求助的人。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吗?他全身都是血,有他自己的,有那些绑匪的,有我们俩人的保镖的,还有一些他雇佣来的特殊人员的……”
叶析的声音,微微哽咽了。
顿了顿,他眨眨眼睛,眨掉眼中朦胧起的水雾,又缓缓地说道,“我被绑架了四十六个小时,后来朗哥告诉我,那四十六个小时,哥哥没有合过一次眼睛,他打过数不清的电话,拜托过很多很多人。
当时,我父亲,已经明确地表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他不会为了我,对任何犯/罪分子妥协。
哥哥很愤怒,他第一次对我父亲发火。他说,你有两个儿子,而我只有一个弟弟。
你可以放弃他,我不能。”
骆柯的表情变得凝重而复杂,半晌,才低声说道:“他是个好哥哥。”
“是的,”叶析郑重地,字字清晰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跟你说,如果有危险,喏,你也说了,这艘船很不正常,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危险,请你,首先保护我的哥哥。我欠他的,绝对不只是一条命而已。他守护了我十八年,请你为了我,哪怕是守护他一次。”
骆柯长久地沉默着,然后反抓住叶析的手,扬起半边唇角,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
叶析安心地轻轻一笑:“谢谢。”
骆柯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小时候哥哥的怀抱。
骆柯的手指很温柔,犹如羽毛一样,在他身上轻轻抚过,舒服得就像夏日里的和风。
渐渐地,脖子上的伤口,竟然觉得不那么疼痛了。
叶析闭着眼睛,感到很舒服,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他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年,他只有十二岁。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
操场上,满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他跟几个小伙伴,在玩丢沙包的游戏,一个足球突然凌空飞来,正砸在他的脸上。
他痛得都快晕过去了,捂着鼻子蹲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哗哗往外流淌。
体育老师很快跑过来:“呀!受伤了!这怎么了得?!我送你去医务室。”说着,蹲下身子。
在同学的帮助下,叶析趴在了老师的背上。
穿过操场,通往医务室,有一条长长的曲径回廊。
现在是上课时间,里面当然没有什么人。
走到一半,体育老师把他放了下来。
“老师,您累了吗?我可以自己走的。”十二岁的叶析说。
体育老师看着他的眼神,是冷漠的、复杂的,甚至是饱含着憎恨的。突然举起手掌,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了他的脖颈。
叶析先是感到剧痛,然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破烂不堪的房间里。
有农村常见的水泥红砖灶台,有几口木箱子搭成的简易床,角落里居然还堆着几捆玉米秆。
不远处,站着几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高鼻深目,不像是外国人,可是也不像是汉族人。
叶析挣扎了一下,马上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然而嘴巴没有被堵住。
他并没有白费力气的叫喊,像他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关于被绑架方面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
他很清楚,他们既然没堵住他的嘴,就证明,叫喊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看见那些人没有蒙住脸,他心里也惶惶的,知道自己恐怕是死定了。
他们并不在意他看见,就表示,不会放他活着回去。
绑匪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叶析心里是抱有期待的。
几乎所有的父亲,都会是男孩子的第一个偶像。
何况,叶析的父亲,真的很能干,很了不起,是个大人物。
然而,电话打通了,父亲说,自己不是他的儿子,政/府不会跟犯罪分子妥协,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那一瞬间,叶析真的很难过,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