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辰拿起桌上透明的红酒长颈瓶高高举过头顶,在众目睽睽中染红了那件白色的衬衣。
那件衬衣还没褪去从仓库中取出后略带尘土味的崭新,顷刻就被红色的液体染成一簇一簇的火焰,在伊辰胸前绽放。
伊辰没有摔碎长颈瓶,那瓶子虽然不贵,可他现在已经没有一分钱去为自己的莽撞买单,他从淋漓的酒液中小心地窥视着一旁,一旁的桌前坐着一群男男女女,而被围绕在中央的是林琅,一个瘦弱,但又很有精神的女孩。
伊辰注意到,林琅今天穿着一件紫罗兰色的长裙,左胸前还别着一个钻石的L形胸针,以往挽成马尾的长发今天也散在白皙的肩上,发梢撩拨着伊辰的目光,有些痒。
喜欢什么的,总有一天会成为一种信仰。
伊辰苦笑,舔了舔嘴角流下的酒液,很苦,还带着发胶的呛味。
刚刚还在看着他的那些老同学现在已经都去围绕在林琅身边,更重要的,是围绕在林琅身旁的万子墨身边。
万子墨正拿着一个自拍杆伸到法式鹅肝上面去,挤出一个看起来很友善的微笑来,而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搭在林琅肩头,林琅一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些。
“今天是毕业聚会呢。”伊辰恍然回忆起刚刚在公交车上,几个女孩子在车厢里欢声笑语的样子。
他在颠簸的车厢里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拍,今天是伊辰唯一一次没有去火锅店打工的日子,他特意买了一身很上档次的西装,尽管那西装的价格还不如一瓶红酒贵,他甚至喷了发胶,原本几乎盖住眼窝的头发也被捋到后脑去。
“要抓住机会和她合照哦。”伊辰的手机锁屏界面还停留在最后一条消息的文字上。
要是让依来沙知道我连合照都被拒绝了会不会很惨?伊辰看看那边还在很热闹的寒暄,随手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西装上衣穿好悄悄离开了酒店。
推开门离开的瞬间,伊辰恍惚觉得从身后的饭桌上有一双眼睛朝他看来,可又记不清楚是谁,也许是以为侍应生来送酒的吧。
伊辰拿着手机在街头游荡着,反正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街头那一条条白色的横幅横七竖八地扔在垃圾箱前,素白的布上踩满了脚印,那横幅上是用墨水写着的“长南集团无耻,还我孩儿性命”的字样,其中孩儿两个字已经被污水浸湿,黑漆漆地,看不清楚。
讽刺的是,在它的身上就放着一个长南超市的购物袋,那条白色的塑料袋像是一条遮羞布,遮住了条幅,也遮住了过往人的心。
伊辰并不清楚长南集团是怎样草菅人命,也不清楚为什么从上周开始就有许多人走上街头举着横幅游行,他只知道今天是毕业聚会,自己要和林琅合照,留下这最后的机会。
这主意是依来沙教他的,只要和女孩子一起合照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说些什么,女孩子都会同意的。
伊辰一直对这事深信不疑,直到刚刚被林琅无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不好意思伊辰,我今天没化妆,不上镜。”林琅礼貌地微笑着,大厅里耀目的吊灯映的林琅的唇彩愈发鲜艳。
“滚开吧伊辰,你什么东西,也配和林琅合照?”一旁万子墨的几个簇拥者起哄道。
伊辰的脸唰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他已经停留在自拍界面的手机在空中愣愣地呆了好一会才被主人收回口袋里,而林琅只是冲他点点头,就像是服务员对顾客的微笑,不过伊辰觉得那更像是临终关怀医院护士对病人的笑容,礼貌中带着一丝怜悯。
万子墨并没有阻拦其他人对伊辰的嘲弄,他只是一脸温柔地看着林琅,而林琅则回之以羞红的面颊。
伊辰咬咬嘴唇,几乎要哭出来,“林琅,就一张...”
他近乎乞求地看向林琅,而一旁其他饭桌上的同学也循着动静朝这边看过来,不巧的是,伊辰今天还和服务员撞衫了,不少同学都以为是服务员在林琅身边,等到定睛去看时,不由得都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窃笑着。
那些笑声与不怀好意的目光如果可以杀死伊辰,恐怕伊辰现在已经死到外挂都救不起来。
“我说的很清楚,”林琅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上镜。”
“咳,”一旁万子墨轻轻咳嗽了一声,伊辰也看向他。
他以为万子墨会给他一个台阶,而不至于没面子到这个程度,然而伊辰并不知道,下一秒他的面子会像他的衬衣一样,湿淋淋的,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林琅啊,咱俩拍一张吗?”万子墨敲打着桌上价格不菲的手机背部LOGO,坏笑着看着伊辰。
伊辰甚至都没去看看林琅的反应,摇着头离开了。
要感谢万子墨给自己一个台阶离场的。
无论台阶是垒起来的还是丢过来的,都要感谢。
六月底的夏天竟让伊辰感到有些寒意,连带着他的嘴唇都有些发青。
伊辰打了个喷嚏,在路灯下把那件皱巴巴的西服抖了抖穿在身上,一张黑色的卡片从西服口袋中跌落下来,在空中翻滚着,就像一只黑色的蝴蝶落在一旁的灌木丛上。
伊辰一下就感觉没那么冷了,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回暖,他拿起那张卡牌在手心把玩着。
那是一张磨砂质地的硬卡,其中一面写着几句英文,手写英文他读不懂,但看起来是用金色的墨水写的,应该很昂贵吧。
这张卡是从西装里带出来的,店员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答复,只是说可能是从工厂落下的品牌卡而已,伊辰也就顺手装在口袋里拿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抚摸着金墨字迹,那些字迹在灯光下比白天变得更加清晰。
伊辰依着自己贫瘠的英语水平读出了那句话。
“Soulandflesharethesourcesofstrenh,”伊辰喃喃道,“灵魂,与,与肉体,是力量的,源泉?”
轰!
宛若一颗重磅炸弹从伊辰脑中炸开,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骏马,以及在马上坐着的骑士,那些骑士是一个个骷髅,手执长剑朝伊尘驾马而来。
白骨森森,骏马凛凛,伊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黑卡也脱手而出,而面前那宛若从地狱中诞生的军队也恍然消失,而知了在树上聒噪个不停,还在提醒着他身处人间。
伊辰背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伸出指头去碰那张黑卡,黑卡毫无反应。
他小心地把这诡异的卡片用指甲捏起来丢进灌木丛中去,这种邪性的东西,还是不要碰为好。
做完这一切,伊辰松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此时已经临近晚上九点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市区走到了长南院,琉光市唯一一所大学,占面积整个城市四分之一。
此时长南院大学已经漆黑一片,长南院大学前些日子出了很多例传染病,那些疾病只在年轻人间感染,死亡没有任何痛苦与折磨,他们全都微笑着离去。
而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网络平台上流传着长南集团有特异功能人士,为了体罚孩子使用特异功能杀人,不慎制造出感染病的消息。
这些消息比起长南集团铺天盖地的澄清与解释如同海啸般席卷而至,冲散了长南集团一切努力,大学被封,长南旗下超市被封,在这个六月,于长南集团而言,无异于寒冬。
伊辰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打工的酒吧有客人提起,还没等听,就要扶着醉鬼去叫出租车,等到回来,那些客人也都离去了。
伊辰随手拿起手机对着漆黑的长南院拍了几张照片,在闪光灯下,原本辉煌的校匾被照的像恐怖电影一样。
“沙沙,这是我们市那所被封的大学。”
伊辰没有理会依来沙对自己合照与否的问题,把照片发出后,打了几个字就转头回家去了。
伊辰住在市中心最昂贵的楼区,那是他仅剩的骄傲,父母留给他这么一所没有房贷的房子后就飘然而去没有踪迹,而自己也没有什么亲戚往来,平常学费生活费都要靠打工赚得。
卖房子?
卖了房子可就什么都没了。
伊辰时常会梦到偶然自己下课回家,在金色的黄昏下父母携手站在小区门前等他,阴影笼罩着伊辰父母亲的面庞,他兴奋地走过去,那阴影下笼罩着的仍然是阴影。
每每他从噩梦中惊醒,总会想起小时候做噩梦就会叫妈妈的名字,而妈妈就会赶紧打开灯跑过来抱着他哄他睡觉。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伊辰可以选择喝一杯冷水或者装作若无其事,总之不会再选择黑暗中默默哭泣。
没有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会一边上课一边打工,尤其是伊辰所在的高中,因此他不怎么受人待见,只有高二时一个日本交换来的女生使他耳目一新。
女孩名叫依来沙,读作依来,沙。
因为与伊辰的名字很像一个形式,依来沙也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而且更重要的是,依来沙在伊辰家租住,伊辰是他的房东。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除了伊辰的游戏段位被依来沙给带上去了,除此之外两个年轻人更像是好兄弟。
不过依来沙的样子可不那么兄弟,圆圆的脸蛋,微微垂下的眼角,总爱在专注什么事的时候就轻轻张开一条缝的嘴,她有轻微鼻炎。
伊辰觉得依来沙很像自己的母亲,虽然他知道不像。
不过家里没有母亲的照片,也没办法给依来沙解释什么。
而且由于依来沙的出现,伊辰被孤立的更严重了,想来也是,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会做伊辰的房客,不招人恨才见鬼了。
依来沙只待了几个月就离开了,离开时略带关心地给伊辰留下了自己的一套内衣,在粉色蕾丝的内衣里藏着一个小纸条,纸条上是依来沙的联系方式。
依来沙知道,伊辰是一个很保守的男孩,平常在家里除非是依来沙叫他,否则永远关着房间门,两人比起来,伊辰倒更像是一个房客,所以依来沙故意恶作剧,她想知道伊辰会不会打开自己的衣物,因为如果不打开的话,是不会发现纸条上的小秘密的。
不过令依来沙失望的是自己刚从东京机场落地,伊辰就打来了电话,语速平淡无奇。
她忘记了一件事情,自己在来的第一天就主动给伊辰留了号码,只不过每天住在一起,伊辰没必要打电话而已。
背景故事设定在美国西部淘金热时期,被西部人称作“疯托拉”的拉托·托拉在旧金山拉起了一条横幅,横幅内容是要在西部开办一次夏令营活动,希望高中生们可以来参加,利用这次暑假作为一次良好的社会实验,研究西部淘金人的心理活动。
如疯托拉所愿,他果真招揽到一批高中生作为这次夏令营的主要成员,他甚至还吸引来一位投资者,一位名字叫做凯撒斯的美国商人。
这名美国商人右腿有腿疾,需要拄着拐杖,他金色的背头看起来很年轻,但眼角的皱纹却告诉其他人,凯撒斯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凯撒斯的手杖看起来像是骨质的,有一些骨质被蛀之后的空洞,根据凯撒斯自己所说,这是在中国四川买到的暴龙牙齿,是很珍贵的可以辟邪之物。
疯托拉在招募结束之后就暂时离开了旧金山,他为这些高中生留下了一张地图,是一张山脉地图,两个侧峰被淘金者买下,他们可以去的是最大的主峰,七十八号山峰。
在那个狂野的西部年代,为山峰以编号命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此并没有人会怀疑这座山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而这些高中生在告别了家人与朋友之后,乘坐着蒸汽火车拉开了这次夏令营的序幕。
火车很快,他们在凌晨出发,在次日凌晨抵达西部山谷镇。
山谷镇的镇长对这些大城市里来的年轻人们很友好,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带有法国腔的口音招呼着这些年轻人在旅馆住下,而凯撒斯则与山谷镇一位老相好的去缠绵了,全然不在乎这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