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多在乌蒙呆些日子?”
段正道一脸的恋恋不舍,水西繁华,展家豪富,可乌蒙才是他的家,他的祖坟、父母都在这里,他不想走。
更要紧的是,这里还有他的同窗故友,唯有在这些人面前,他才能找到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而不是像在水西那般,成为一个人人看不起的小白脸、吃软饭的!
阿卓立在乌蒙展家外的一个小巷子里,此次她和段正道是来跟展老爷告辞的,结果谈话的时候,她总觉得展老爷神情有些闪躲,似乎在心虚。
阿卓的直觉一向精准,她比不上大姐,读过书,懂一大堆的道理,但她阿卓的这个长处,却是谁人都比不上的。
从小到大,她就是靠着这份直觉才能活得如此恣意、顺畅。
当时阿卓并没有发作,按照原计划,简单和展老爷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旋即便起身告辞了。
展老爷自是再三挽留,阿卓也客气的谢绝。
双方你来我往的客套够了,阿卓这才拉着丈夫、领着一长串的随从出了展家。
感觉到身后一直有股关注的视线,阿卓便装模作样的骑马上了大道,做出要出城的模样。
待后头盯梢的人撤离后,她才有悄悄的摸回展家附近,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准备找个空房子暂时住下,就近观察展家两天。
不过,老天似乎很照顾她,他们一行人刚刚转入巷子,阿卓便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咦?这不是贺半夏吗?她鬼鬼祟祟的跑来展家做什么?”
阿卓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偏耳边还有个苍蝇不停的嗡嗡,阿卓忍着不耐烦,冷声对段正道说:“你真想待在乌蒙?哼,也是,齐砍头下乡主持春耕去了,城内一时没人‘惦记’夫君……可夫君别忘了,齐砍头早晚都会回来。而你又不是个愿意整日躲在家里的人——”
段正道顿时变了脸色。他、他确实享受在众人面前挥斥方遒、指点文墨的感觉,回乌蒙这两日也一直大张旗鼓的邀请故交旧友宴集、吃酒,异常的风光。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齐谨之不在府城,二来也是仗着展家的权势。
段正道心里很清楚,展家也好、展阿卓也罢,是他能正大光明回乌蒙的最大靠山。如果惹恼了阿卓,慢说继续享受那种荣光了。就是这条小命……
段正道不禁打了个寒战,慌忙收起脸上的不满,但很快,又觉得这样太没面子。仿佛他真是个‘耙耳朵’。
可要强做镇定,他心里又是真的怕了,各种情绪飞快的在他那张俊俏、儒雅的脸上闪烁。
阿卓看了也不气恼。她早就知道段正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见他这般没出息。也不会觉得失望。
反正她嫁给段正道主要还是看中他的文雅,以及他的姓氏,其它的,阿卓根本不在意。
不过,两人刚刚成亲,彼此间还有那么一丝甜蜜的情谊,阿卓也不想做得太过,转了脸色,尽量柔和的说道:“当然了,我也知道夫君放心不下家中长辈,这样吧,咱们再在乌蒙待几日。夫君再陪陪两位老人,待到了月底,咱们再回水西不迟。”
段正道原本已经做好认怂的准备,忽见阿卓给他递了个梯子,他赶忙接住,“好好好,这样最好!娘子果然是个明事理的贤惠妻子呢。”
阿卓扯了扯嘴角,脸上笑得娇羞,心里却开始盘算,唔,展家肯定有问题,还有那个贺半夏贸然上门,也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事儿她一定要调查清楚。
过去阿卓还抱着靠莺粟发财致富的想法,但现在,她只想查清贺半夏的底细,然后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
刘虎及其麾下的乡勇果然能干,只几天的功夫,便将招募农夫的消息散播得府城以及近郊县镇人尽皆知。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跑到谢氏商号乌蒙分号报名的农人便有二三百人。
齐玉堂和谢九亲自坐镇分号,用了三天的时间,挑选了一百个男丁,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农,身体健康,经验丰富,且都是乌蒙本地人,向上查三代都能查清来源。
另外,齐玉堂还周到的聘请了四五个农妇,专门负责种植园的伙食。
当场敲定了每日的工钱以及正式开工的日期,又反复叮嘱了几条要求,齐玉堂便将众人都打发出去。
被选中的男丁和农妇都喜滋滋的,因为齐管事给的待遇比传说当中的还要好上几分。工钱没变,但齐管事说了,每人每季都会发两套衣裳。
虽然是干活用的粗布衣裳,可对于贫苦农家来说,一年到头都置办不起一件像样的新衣裳哪。
“大嫂,听说你选中去顾宜人的种植园干活了?”
其中一个农妇满脸喜色的往家赶,刚出了巷子,便被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妇人给拦住了,只听那妇人关切的问道。
农妇正满心高兴着,几欲想找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一听有人用‘羡慕’的语气询问,她便得意洋洋的说道:“可不,二十多个人,齐管事惟独挑中了我们四个。尤其是我,因为人干净、手艺好,被齐管事第一个定了下来呢。”
“哎哟,大嫂您可真厉害,我听说那齐管事是京里来的,见过大世面,在顾宜人跟前颇有些体面,说实话,能被这样的贵人看得上,真心不容易啊。”
年轻美妇啧啧称赞,好听的话儿仿佛不要钱一样的往外撒。
农妇愈发得意,“那可不,我的手艺是祖传的,去大户人家做厨娘都使得。去种植园干活。更是手到擒来。”
年轻美妇一边吹捧,一边有意识的套话。
“哦,齐管事说了,那些种子都是特意从京城买来的,金贵得紧!”
“种植园的规矩很多咧,齐管事说了,每个农夫都不得擅自将种植园的事泄露出去。更不许把种植园种的作物带出园子!”
“还有还有。为了保密起见,连我们这些厨娘都不许靠近种植园,那些个农夫更不能随便回家……”
农妇似乎和年轻美妇很投缘。无意间竟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年轻美妇甚至通过她的嘴得知了种植园的大致位置,以及正式开工的时间——
“哎呀,不远,就在城外向西五十里的小西山附近……齐管事说了。给我们三天时间,好好安顿一下家里。然后第四天,唔,也就是二月初十来西门集合,统一由谢家的马车拉着过去……”
农妇一边赶路。一边絮絮叨叨的跟美妇显摆。
到了靠近城墙根儿的那条巷子时,农妇才笑着说:“哎呀,说着说着就到家了。这位娘子。你呢?”
约莫这农妇太淳朴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疑心这美妇怎么就跟着她走了一路。还笑呵呵的指着自家的大门跟人家告别。
美妇看了眼破旧、低矮的大门,默默将这个地址记下,然后笑着说道:“我住城外,呵呵,想要回家还要走一段路呢。大嫂,跟您说话真长见识,再会哈。”
农妇乐颠颠的点头,“哎哎,再会再会!”
望着开启又关闭的大门,美妇没有耽搁,转身往府衙走去。
“贺大夫,您回来啦!”
慧香赶忙迎了上去。
美妇,也就是贺半夏,矜持的点了下头,“嗯,出去转了转。正好看到齐管事在招募农夫,对了,我正好想问一下,农夫找齐后要送去哪里做活?我倒现在还不知种植园在什么地方呢?”
慧香眸光一闪,按照顾伽罗的吩咐,恭敬的回道:“好叫贺大夫知道,奴婢也是刚刚听紫薇姐姐说起此事,她说宜人很重视种植园,特意选了一处非常适宜种植的地方,最妙的是,距离府城还不远。”
贺半夏挑眉,“哪里?”
慧香低眉顺眼的跟在贺半夏身后半步远,“出城向西五十里的小西山,方圆十里的山坡地都被划入了种植园的范围。”
贺半夏眼睛一亮,还真是那里啊,看来那位大嫂没有骗她,唔,如此一来,这个大嫂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十。
齐玉堂和谢九亲自带队,弄来十多辆大马车,将招募的农夫、厨娘,以及各色农具一起运出了府城。
又是人又是马车的,浩浩荡荡的一长串,在府城颇引人注目。
道路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其中夹杂了几个眼神飘忽不定的人,他们悄悄的看着车队出了城门,然后挤出人群,偷偷的跟了出去。
足足跟出去了一百来米,眼见车队蜿蜒踏上向西的小路,这才折回城内,各回各家、各找各的主子回禀。
车队走了,看热闹的人群散了,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常,而城内有几家人却暗暗动着心思。
“他真是找死!”
阿卓听完随从的回禀,登时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恨恨的骂了一句。
而被她骂的展老爷,也正跟儿子讨论着她展阿卓。
“阿爹,这事要不要告诉水西那边?”
“不必,那边虽是本家,可到底不是一家人,”展老爷捋着胡子,淡淡的说道:“再者,阿卓那丫头一直不同意咱们沾手这件事,我若是告诉了那边,那丫头会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阿爹,您不是说阿卓眼明心亮,听她的话总不会错嘛。怎么这次——”儿子很是犹豫。
“再厉害那丫头也不是神仙,过去我听她的话,将山阳和山阴的百十亩熟田拱手让给了齐砍头,害得家里损失不小,”
展老爷早就对之前阿卓劝他放弃那些隐田的事而生气,一想到那大片大片的良田,他就肉疼不已。
如今再让他硬生生放弃一棵摇钱树,展老爷傻了才会这么做!
“齐砍头拿去的那些田,我定要从他婆娘身上找回来。”他用力一拍桌子,掷地有声的说道:“所以,这莺粟我是种定了!”
……
又过了三天,齐玉堂特意回了趟后衙,将种植园的情况详细回禀了一番。
顾伽罗很满意,特意找来贺半夏,让齐玉堂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而后邀请她一起去种植园看看。
用顾伽罗的话来说,“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合伙人,我收了你的定金,也该请你去看看园子,你也好安安心!”省得每天都乱打听,还时不时的跑出去乱逛。
贺半夏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宜人太客气了,民妇与您合作,自是信得过您。不过,您既热情相邀,我若是不答应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她对种植园的了解,可比顾伽罗清楚得多,毕竟,那里已经有了她的眼线!
顾伽罗仿佛没有听出贺半夏话里的不满,她转头对齐玉堂吩咐道:“准备一下,我和贺大夫明天一早去园子看看。”
齐玉堂连连称是,自去种植园准备不提。
且说贺半夏,不冷不热的和顾伽罗闲话着:“听说齐大人快回来了?春耕事宜很是顺利?”
齐砍头威名早已传遍乌蒙六部,那几个所谓的世家、豪族早已被他吓破了胆。
一听他要去春耕,还要根据府衙登记的鱼鳞册分配农具、耕牛等资源,个个都慌了神,纷纷做出了应对。
当然不是那几位县令猜测的那般抵制或是想法阻挠,而是缴械投降。
根本不用齐谨之发话,他们便都将刚刚揣进自家口袋的良田都吐了出来,至于刚刚收到门下的隐户也都悄悄‘赶’了出去。
齐谨之每到一处,都会‘惊喜’的发现大片无主的良田,以及几十上百户的刚刚下山的‘山民’。
啧,可以想象,等齐谨之从外头晃一圈回来,定能析出几百顷的田地和上千户的百姓,政绩妥妥的没跑啊!
这些情况,顾伽罗已经从信里知道了,提起来也分外开心,“是呀,他月底就能回来。”
贺半夏被顾伽罗那幸福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笑容刺得眼睛生疼,心里更是暗暗发狠:顾伽罗,你别得意,用不了多久,我定会让你和我一样惨!
第二天清晨,顾伽罗和贺半夏坐上了出城的马车,摇晃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行人才抵达了种植园。
“大奶奶,这是园子里做粗活的农妇。”
齐玉堂指着四个有些拘束的中年妇人介绍道。
顾伽罗简单的问了几句,见几人都缩手缩脚的,知她们不自在,便将她们打发出去。
其中一个出门前悄悄抬了一下头,正好跟贺半夏的目光对上,吓得她脸色苍白,牙齿咬得咯咯响,手脚都忍不住的哆嗦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