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柴门受了力,摇摇晃晃地朝两边开去。
杨晴抬脚跨过门槛,像是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般打量着冷清的杨家。
被烟熏黑的灶房,摇摇欲坠的土墙,还有被虫蛀空的柱子。
她抬起脚,一步一步丈量着杨家的土地,目之所及,有画面闪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颤抖地抬起手,『摸』上柴『色』的柱子,缓缓闭上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臭婊子,你竟敢拿老子的钱,老子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贱人。”杨大爷扭曲着一张脸,抓着瘦弱的杨大娘不住地往柱子撞。
额头撞破,鲜血布满杨大娘清秀的面庞。
“娘!”大病初愈的小杨晴见了,连忙冲上来拦着,叫杨大爷一脚狠狠踹开。
“阿晴!”眼看女儿被欺负,原本任人宰割的杨大娘忽然暴起,抓住所有可以触及的东西朝杨大爷砸去。
守在大门口的杨二娘见状,抓起扫帚冲入院中,帮着杨大爷毒打杨大娘。
大人的混战中,能听见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知是被打急眼了,还是为了女儿,杨大娘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二人的桎梏,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就是一通『乱』舞,砍伤了杨大爷,亦砍伤了杨二娘。
这一场仗,没有赢家,却奠定了杨大娘在杨家的地位。
她是个不要命的,因为她已经没什么可以输了。
“杨铁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要不杀了我,再动阿晴一根手指头,我一定会杀了你,我和阿晴都是死过的人了,我们娘两什么都不怕。”杨大娘一手持刀,面上布满血迹,瘦弱的身子像是一座大山挡在女儿身前。
三人就这么对峙着,须臾,『妇』人丢下菜刀,快步走到小杨晴面前将人抱住,轻轻拍击着她的背脊,柔声道:“没事了,阿晴,没事了。”
说话间,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男女,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狠,全然不复面对女儿时的温情:“娘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咯吱”,什么东西碾过小石子的声音传来,将杨晴的回忆打断。
她一瞬间敛起面上的仇恨,转身,入目是一英俊的中年男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披散着头发,一双鹰一样的眸子透着森森寒光。
杨晴叫男人吓了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掐着嗓子道:“请问您是?”
“你想报仇吗?”面对女子的伪装,林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自顾自道:“我可以帮你杀了杨向晚。”
闻言,杨晴眼皮跳了下,她拧起眉头,柔声道:“叔叔,您玩笑了,我不认识您,再者,杨向晚她自有景朝的律法惩戒。”
“你相信律法?”林父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语气中却多了一抹嘲讽。
“我相信律法。”杨晴笃定应道。
林父抬头深深看了女子一眼,没再多言,转过轮椅朝院外行去。
杨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见男子停在门槛前,她小步上前两步,不确定道:“需要我帮您吗?”
林父闻声回首,眸中有冰霜凝结:“离我远点。”
言罢,他收回目光,恢复低垂着脑袋了无生趣的模样:“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告诉林杭,我还是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声落,他轮椅一转,轻松越过高高的门槛。
杨晴一惊,连忙追了出去,入目是空『荡』『荡』一片土地,哪里还有中年男子的身影。
一阵寒风吹过,杨晴打了个寒颤,连忙将房门关上。
“咚咚!”
“咚咚!”
“咚咚!”
她心脏剧烈跳动,一下接一下无规律地撞击着耳膜。
“你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杀了杨向晚。”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告诉林杭,我还是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男子阴森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杨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似乎给自己招来了大麻烦。
林杭祖孙三人的身份根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就方才林父的语气与眼神来看,什么杀猪的屠户,杀人的杀手还差不多。
不过,她既已认了林杭这个弟弟,自然不会因为简单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极力撇清同对方的关系,她得找对方问问,确认一下,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叩叩!”
正想着,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杨晴吓了跳,快速将门闩闩上:“谁?”
“阿晴,我是你方婶。”
方婶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杨晴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将门拉开,就见两个『妇』人站在她家门口。
“方婶子,孙婶子,你们怎么来了?”说话间,她连忙让出一个身位:“快进来坐。”
“坐就不用了,我方才听你孙婶子说,看到牧家的马车停在你家门口,还瞧见你了,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在。”方婶子说着,怜惜地『摸』了『摸』女子的脑袋:“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吧?”
“谢谢方婶子关心,阿晴好多了。”杨晴温和一笑,看向『妇』人的目光带着几分感激。
“你那二娘还有堂妹真不是个东西,就是养条狼都未必有她们这么狠的心哦。”孙婶子淬了口,眼角余光不住地往女子面上瞟,几度欲言又止。
杨晴自然读出了她眼中意味,当下垂下眸子,黯然道:“方婶子,孙婶子,关于阿晚一事,阿晴是不是做错了?”
“阿晴,你怎么会这么想?”方婶子叫她的态度惊到,不免有些担心。
莫不是阿晴知道了外头传的那些个风言风语,担心坏了同牧小公子的姻缘?
“打从我昏『迷』后,就一直梦见我二叔,梦里面,他总是瞪着双眼睛看着我,一遍遍地说,他死不瞑目,让我一定要帮他,是不是我将阿晚送进衙门,惹得二叔不高兴了?”说话间,她微微拧起眉头,摆出恰到好处的委屈与纠结:“昨日我忽然醒过来,连忙让朋友去衙门打点,一说完这事,又昏了过去,到今儿个一早才彻底清醒,二叔一定是希望我将阿晚和二娘救出来。”
孙婶子与方婶子一听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杨铁牛托梦,说他死不瞑目,难不成杨铁柱和弟媳有染是真的?所以他托梦阿晴,这才有了衙门前的一出。
这么说来,杨铁牛应该也托梦给了那个大夫,那个大夫才突然站出来提及杨铁牛的真正死因。
“方婶子,孙婶子,你们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杨晴出声将愣神的二人唤醒。
“阿……阿晴,你千万别多想,你做的没错。”方婶子磕磕巴巴道。
“是呀阿晴,你做的没错,像杨向晚母女那样的白眼狼,就得好生惩治一番,你要是放了她们,那是给自己留祸患呢,可不能将人放了。”孙婶子笃定道。
“这样吗?”杨晴释然一笑:“我等我娘回来同她打个商量吧。”
“你娘不在家?”婶子有些诧异,探头朝院内看去,可不是没看到人。
“方婶子?”
“你娘今儿个一早才坐你方叔的牛车去镇上,说是要找宗大公子,好将你接回来。”
听得“镇上”二字,杨晴心中“咯噔”一下,她扯了扯唇角,轻声道:“许是刚好错过了吧。”
“应当是这样,你在家好生等你娘回来就行。”方婶子说到这,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阿晴啊,方婶和你孙婶先回去了,你要好好休息啊。”
“等等!”杨晴出声将人唤住,扭了扭衣角,轻声道:“婶子,这些日子来,我总是生病,家底早就掏空了,这回我去辽城治病,肯定花了不少银子,我家哪里出得起这个银子,我娘她是不是找你们借钱了?”
说话间,她紧张地攥紧拳头,只盼着事情并非如她所想。
“是借了点。”孙婶子应了声,没有瞧出女子面『色』的不对劲,自顾自道:“要我说你娘也是个倔脾气,牧小公子那么喜欢你,又肯带你去辽城治病,这治病的钱就让牧小公子出了得了,可你娘非说你们两还没成亲,总花牧家的钱会叫牧家人看不起,依我看啊,牧家哪会在乎那么点钱。”
“孙婶子快别这么说,再怎么样我和牧小公子还没成亲,我娘这也是为我着想。”杨晴柔柔一笑,伸手按住『妇』人,轻声道:“婶子,您同我说说,我娘借了多少?”
“找我借了三十两。”孙婶子据实答道。
听得“三十两”三字,杨晴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面上却是端着轻柔笑意,整个人好不分裂:“方婶子,您这边呢?”
在她生病期间,她娘忙于打着她生病的旗号借钱,着实叫她心中五味杂陈。
方婶子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身边的孙婶子,旋即道:“阿晴,你现在发烧还没好,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这些钱不钱的事情你就别问了。”
知她有意为杨家保守秘密,杨晴心中感动之余,面上笑意却是愈浓:“方婶子,您同我说说嘛,毕竟我这病看着厉害,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我就是想知道我娘到底着急成什么样,弄出多大动静来,一会好笑话她一下。”
闻言,方婶子松了口气,这才『露』出笑容:“你娘找我借了二十两银子,我看她挺急的,还以为情况很严重呢。”
“只要是关于我的事,我娘哪回不着急上脸的。”杨晴嗔了声,轻笑道:“我这病不过普通的发烧,就是我二叔托梦醒不过来而已,前前后后花二两银子,她这一下借五十两,难不成还要把牧小公子的车马费一道结清?”
“你娘也是关心你,就是治病的钱够了,还得调理身体不是,你瞧瞧你,这些日子受了多少罪啊。”方婶子笑着『摸』『摸』女子的脑袋,温柔道:“行了,我和你孙婶子先回去了,你快点回屋歇着,外面风大。”
“哎。”杨晴甜甜地应了声,乖巧道:“谢谢方婶子,谢谢孙婶子。”
“这个阿晴,嘴可真甜。”孙婶子由衷感慨道。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这杨家姑娘聪明,善良,嘴又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要是早知道杨家的姑娘这么好,她当初说什么也不嫌弃杨家家穷。
当初她要是让媒婆来杨家说亲,能有个好媳『妇』不说,牧家那边她家阿锦也多了些机会,真是失策啊。
杨晴立在杨家门前目送二人离去,直到二人消失在拐角处,她这才收回目光,反手闩山大门,游魂行入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