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牧锦风回到梅字号雅间,面上不见一丝愤怒,冷静得让人心惊。
他缓步行到桌前坐下,很快有丫鬟奉上茶盏。
邱秉文不知时明月是如何说服眼前人的,只是此时此刻,他隐隐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
或许,他不该说出真相。
“你想知道关于林叔的事?”牧锦风率先打破沉默,慢慢将面前茶盏推开:“因为杨晴?”
“因为此事牵扯了章大人!”邱秉文看着面前少年气依旧,却少了几分稚嫩的男子,沉声道:“静怡做出的荒唐举动,乃是为章大人派人诱导,我实在想不明白,章大人为何要对阿晴下手。”
“阿晴在宁康村土生土长,得罪章大人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也就剩林方朔祖孙三人这一可能。”
闻言,牧锦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邱秉文能查出幕后黑手,他是一点都不奇怪,否则他也不会有意引导对方往这个方向上查。
他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效果。
“锦风!”邱秉文轻唤一声男子的名,身子稍稍前倾:“你是故意的吧。”
“原本我不明白,为什么素来不『插』手你我是非的威王会提醒我,让我不要去查林家,现在我知道了,因为章大人的存在。”
“你当日之所以把静怡之事往我身上推,便是利用我前去打草惊蛇。”
说到这,他面上添了一丝笑容:“你真的长大了。”
一直以来在他眼中,锦风还是个少年,可现在,这个少年已经能挖陷阱给他跳了。
“我早就长大了。”牧锦风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面上是满满的少年气:“是你教的我。”
明明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邱秉文却感到刺骨的寒。
他调整好呼吸,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林方朔的事,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闻言,牧锦风缓缓起身,行到角落处坐下。
他双脚交叠放在茶几上,背靠椅背,悠哉悠哉道:“二十一年前,正值景朝动『乱』,皇上登基,封我爹为威武大将军,率军抵抗三国联合进犯。”
“然,因为朝中多内贼,我爹出征之后,留在京都的牧家老小频频遭到暗害。”
“当时我娘已有六个月身孕,身体底子又薄,根本经不起折腾惊吓。”
“恰好那时宗婶婶也怀有六个月身孕,体貌又与我娘相近,为了保住牧家的孩子,也为了我爹在战场上不被家事分神,宗婶婶在医圣的帮助下乔装打扮,扮作我娘的模样留在牧府。”
“宗婶婶生下宗凡不久,京都出了大『乱』子,恰又遇上暗杀,宗婶被『逼』无奈带着宗凡逃出京都。”
“这一逃,就从京都逃到了虎城郊外。”
“也就是在那里,林叔一家救下宗婶婶。”
闻言,邱秉文面『露』诧然之『色』。
林方朔一家救了宗凡的娘亲,也就意味着,林方朔一家得罪的,乃是朝中内贼,那章大人岂不是……
章大人是内贼?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救下宗婶婶后,林叔一家便不断遭遇追杀,家破,人亡。”话音就此戛然,牧锦风抬眼看向男子,悠悠道:“我知道你很好奇,为什么明知章大人是内贼,却不抓他,那是因为我们找不到证据。”
“相反的,林叔倒是有案在身,一桩章大人曾经审理的旧案中,林叔成了屠人满门的血腥刽子手,根本见不得光。”
“你的意思是,并没有章大人是内贼的证据,之所以怀疑章大人,全凭二人那一次交集?”邱秉文瞬息反应过来,眉心深锁成无解的死结。
若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章大人现在的所作所为,无疑验证了这份猜忌。
“得了想要的答案,你满意了吧?”牧锦风将架在桌上的腿放下,弹了弹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慢条斯理道:“你要和小爷我抢女人,想证明你怀王殿下比小爷我有本事,多得是地方证明,别闲得没事在这件事上给小爷我使绊子。”
说话间,他缓缓站起,行到男子身前。
他一手端起桌上茶盏押了口茶,眉头皱了皱,嫌弃地将茶盏往一边丢去。
茶盏掉在地上,顷刻间破碎,茶水四溅。
牧锦风斜睨了一眼地上碎瓷片,慢悠悠道:“这件事,不仅事关林家,更关乎我牧家,希望怀王殿下好自为之。”
言罢,他转身离去。
门外听得茶盏碎裂声的富贵推门行入,与牧小世子撞个正着。
“陈梅,是我恩师柳大人的人。”
男子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牧锦风眉心微微隆起,没有回头。
“约莫五年前,我曾在柳大人府上瞧见过陈梅。”邱秉文说到这,斟酌了一番,又道:“此人武功极高,至少能与王守打成平手。”
能与王守打成平手?牧锦风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爹手下最厉害的侍卫,王义排第一,王守排第二,那人武功不低于王守,怎么当日林叔没看出来呢?
沉默须臾,见对方没有再说话的打算,牧锦风拔腿离去。
“爷!”富贵迎了上去,看了眼地上碎瓷片,又看向自家王爷,紧张道:“您没事吧?”
邱秉文摇摇头,忽的猛然站起身,快步朝酒楼外行去。
他步伐极快,等富贵反应过来跟上,人已经消失在雅间内。
跨上马车,邱秉文语气有些急切:“进宫!”
“爷,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了。”富贵小声提醒道。
闻言,邱秉文像是方回过神来,有些头疼地按住太阳『穴』,胸腔微微起伏。
富贵鲜少看见自家爷如此失态的模样,不免有些紧张:“爷,您到底怎么了?”
“回府!”邱秉文轻声言罢,摆摆手,富贵登时噤声。
车辙碌碌滚动,不多时,缥缈楼门口只剩两行浅浅的车辙印。
缥缈楼三楼窗口处,本该离去的牧锦风斜靠在窗台上,视线随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延伸向灯火通明的皇宫。
“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时明月递了块切好的西瓜上去,柔声劝道:“别想太多。”
牧锦风接过西瓜咬了口,忽然扭头看向女子:“你说,袁大人会不会死呢?”
“什么意思?”时明月面『色』一白,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我不希望他死,至少不能是畏罪『自杀』。”牧锦风淡淡言罢,将未吃完的西瓜丢木盆里,踏着木凳跃出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