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司不知道方笙为什么要跟她说再见。
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再见。像是寻常日子里她俩各自去上课时来的短暂道别,到了中午又在食堂凑到了一起。
可杭司从方笙眼里看不见寻常的轻松,方笙含笑,眼睛里却藏了无尽的悲哀。
梅花的红色尽数褪去,都是血。
整个梅棠村都活在了谎言里,没有红梅,只有叫人窒息的鲜血。
除了方笙,还有人在跟她道别。
有不修边幅的沈复,他背着很大的背包,近乎能赶上他一人高了,走在她前面。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微笑,“小杭司,再见了。”
杭司快步追上他,问他要去哪。
沈复没回答他最终的去处,始终笑看着她,“小杭司,我还是很高兴跟你认识一场的。”
他走了,继续背着硕大的背包前行。她想追,想问个明白,但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了似的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背影最终消失在茫茫飞雪中。
沈复之后竟是陈凛。
仍旧是很酷的样子,不苟言笑。杭司对陈凛的印象始终定格在那片海岛上,他沉默得似影子,唯乔渊的命是从,只听乔渊一人的话。
曾几何时她问过陈凛,“你不清楚乔渊是在犯法吗?”
陈凛目不斜视,很淡定地回答,“知道,又如何?”
一句反问,竟叫杭司无言以对。
陈凛出现在飞雪中时脸色很白,身上似乎有伤,但衣服是深色的,看不出胸前那片濡湿是血染还是被雪打湿。他跟她说,“杭司,对不起。”
没具体说为什么对不起,可杭司就莫名地明白他道歉的原因。为以往向她道歉,曾经海岛上那段被囚禁的日子。
杭司却恨不起来,反倒是更关心别的问题,她问他,“你们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总有种莫名的预感,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就是觉得有事发生了。
陈凛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说,“杭司,再见了。”
“为什么说再见?为什么你们都在跟我说再见?”杭司追问。
陈凛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跟沈复一样,消失在风雪中。
再看到司念时,杭司也诧异自己竟然还记得他的长相。曾经并不知道他跟陆南深的关系,脑子里的印象始终是混乱的。却在看见司念后,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司念仍旧小孩子模样,乖乖巧巧地蹲在角落里。杭司蹲身下来,轻声问他,“你也是要跟我道别的吗?”
司念抬眼看她,眼睛里的光柔和又纯粹,他点头,“杭司,这次我是真要走了,所以,再见了。”
他不等杭司伸手来拉,起身就走了。跟前两位不同的是,他站住不远处的风雪里回了一下头,冲着她微微笑了笑,跟她摆手道别时笑得仍旧天真烂漫。
周围始终是茫茫白雪。
再远处就是雪雾,看不清周围的样子。杭司站在雪中想,这些人里是不是也会有乔渊?当她再看见乔渊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她等来了卫长。
卫长看着并不具备攻击力,但只是看着。只要与他目光对视,哪怕就是瞬间,杭司的后背都觉得凉飕飕的。他眼里藏着黑暗,无边无际。
他却没对她做出危险举动来,只是语气极淡地说,“他终于醒了,杭司,是你想要的吗?”
杭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谁醒了?”
卫长闻言竟笑了,可即便如此,眼里仍是不见底的黑暗,犹如业海。他说,“现在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杀了所有人成就了他自己,他才是最不无辜的那一位。”
“你到底——”
卫长食指抵唇做噤声状,打断了杭司一肚子疑问。末了跟她说,“你要小心了,杭司。”
跟其他人不同,他没跟她说再见,或许,是他不情愿的。
杭司一直站住风雪中,之前并不觉得冷,可卫长走了后她觉得寒意从四面八方来,侵蚀她的皮肤,钻进她的骨头里,从未有过的寒意。
乔渊最终还是来了。
在他周围还有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但那些人没停脚,就一直往前走,最后都消失不见了。
唯独乔渊站住她面前,为她挡住了大片的风雪。
他仍旧往常的穿着,西装革履,冷硬又矜傲,但他眼里流淌着悲凉,让她想到了司念的双眼。
这一刻,杭司竟心中无惧了。
乔渊抬手轻抚她的头,一下一下的,很柔和。这该是他俩最和平相处的一次了吧,至少在杭司的印象里,他俩只要见面都是剑拔弩张。
“怎么办呢?”乔渊开口,嗓音低低的,还有些哑。
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阿司。”乔渊低叹,手指拂过她脸时,她方才觉得他的手指很凉。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端倪。
他的西装虽说穿得工整周正,但经不起细打量。实则沾满了灰尘,而且有大片濡湿,跟陈凛一样。
杭司想到了血。
在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穿透了似的。
心里一激灵。
他已经死了。
可死去的人仍旧站住她面前,眼里柔和沉痛,他低低地念着她的名字,阿司、阿司……
“别怪我,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爱你。”
杭司呼吸一窒。
下一刻他将她拉近。
杭司以为他要抱她,刚想拒绝,不想他竟没想从前那样强迫。他只是将她拉近,这个动作很轻,轻到像是怕伤害到她似的。
乔渊没让她贴近,没将她抱在怀里,只是,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这一刻杭司就突然明白了,他不是不想抱她,只是,怕弄脏了她的衣服。
没由来的心口像是被人划了一刀似的,很细很清浅的伤口,不严重,却是难以忽视的疼痛。
“阿司……”乔渊凝视她。
杭司下意识抬眼看他,他瞳仁深处是她的脸。他低头,这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果然,她闻到的是血腥味。嘴巴张了张,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他低声说,“不见了。”
不见了。
不是,再见了。
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