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迈过地上那些黄色的巨虫进到村里,那些粗|长软塌,身上还有些疙疙瘩瘩的丑陋食肉鬼为了村口地上饿鬼的尸体而聚集在那里,连那些小鬼都避而远之,没有追到村里来。
他们沿路试图敲开村口附近的人家让他们进去避一避,但一连几户都大门紧闭毫无反应。整个村子都在一片漆中陷入死寂,如同一个死村。
他们开始预感到今夜绝不会有人家给他们开门了,可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家一家继续敲下去,像是在期望会有一户人家心软替他们打开门,又像是不抱希望。
李泽俊正敲完一户人家从院子出来,他身上斑驳的血迹透出银灰色的运动夹克,看起来有点可怕但似乎只是皮肉伤,撑一撑也还撑得住。
杨丰旭看了看他又看看大家,在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之后随口问:“为什么我们这里有六个人?谁在看着蔡媛美?”
这一问大家都有些茫然,可是他问的倒也没错——出来的时候他们明明决定留下一个人守着蔡媛美来着,可是留下的是谁?
虽然一时没想的起来,但很有必要追究一下是谁这么不负责任,把蔡媛美一个昏睡不醒的小姑娘丢下跑出来看热闹!
拿着手电的白乐枝手电一扫,却突然停顿,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了班长?有什么不对吗?”
几个人都停下了脚回头看着白乐枝,她嘴唇动了动,慢慢抬起一只手指向桑宁——“她……没有影子!”
几个人的目光集中到桑宁身上,顿时也都一阵后勃颈发凉——桑宁真的没有影子!
之前没有打手电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此时手电的光照到他们身上,每个人脚下都拖了长长的影子,只除了她。
他们的视线从桑宁脚下一点点挪动到她脸上,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桑宁自己也看看脚下,再看看他们那欲言又止,不想怀疑却又不能不质疑的目光,她自己脑袋里也是一团浆糊,苦兮兮的说:“我,我不是妖怪……”
为什么她没有影子?
桑宁自己也完全想不通这一点啊……
她那一脸茫然,又二又呆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的却是大家所熟悉的桑宁没有错。
可是今晚桑宁身上的变化也让人太无法理解了——她怎么会突然变得厉害起来了?那把匕首为什么只有她能用?
大家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就算没有李泽俊伤的那么重也都被饿鬼包围过搞得一身狼狈,可是桑宁为什么依然干干净净的样子身上连一个咬痕抓痕都没有?
他们想相信桑宁的,此时的他们十分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支撑惊慌中脆弱的精神。
所以桑宁突然变得可以依靠这件事不管合不合理,他们本来都愿意接受,愿意当成危机中突然爆发的潜能什么的——
可是现在桑宁竟然没有影子!
这简直就是在他们不堪重负的精神上又加了一个重重的打击,他们不敢靠近桑宁,就这么定在原地盯着她。
李泽俊甚至隐约想起刚刚为了救下杨丰旭而让桑宁踩着他跳起来的时候,自己背上的桑宁似乎有点轻得可怕。
孟思敏也想起来,因为高学夫一定要来观看丧礼,所以大家一致默认杨丰旭和李泽俊一定得来看着他。而白乐枝是班长,说话多少也算有点用,也必然是要来的。
剩下的自然是她和桑宁两人之中的一个——她的确是有看到桑宁守在床边才出门的,虽然没有特地的嘱咐,但桑宁并不是会把蔡媛美一个人丢下就跑出来看热闹的人啊!
大家的目光已经十足地带着怀疑,桑宁只能辩白:“我真不是妖怪……”可是却显得那么无力。
就在这僵持之中,他们渐渐发觉有许多目光似乎在黑暗之中盯着他们,手电的光一投过去,就见黑暗之处有半人高的饿鬼一闪而过,枯瘦丑陋,却一眼就能看到一根细得离谱的脖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头和长而尖细的嘴。
一只,两只……
手电每投到一处都会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丑陋的影子,他们藏在黑暗里饥渴而灼灼地盯着他们却并不扑过来。
白乐枝对那个尖细的嘴印象太深了,不用刻意去对号入座就能认的出来:“针口饿鬼……”
“没事的,书上不是写它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饿着,那它们应该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只是看一眼……我们还是快走吧!”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避一避,要不要跟桑宁一起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
既不能丢下她,又不敢跟她在一起,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桑宁是个没有办法处理的问题。
“我们直接去屋主家吧,不要在这里碰运气了,如果相处了两天的熟人都不开门还能指望别人家吗?”
杨丰旭的提议得到了默许,他们准备直接往寄宿的屋主家去,李泽俊刚一转身面前突然跳出一只皮肤青幽长着长长的吸管一样舌头的饿鬼猛地跳到他身上,枯枝似的四肢牢牢巴住他,吸管似的的舌头飞快地插|进他的伤口里大口吸食起来。
“食血鬼!”
白乐枝惊慌失措起来,李泽俊用力想把那东西从自己身上推开,杨丰旭也放开高学夫试图帮他一起拉扯,可是那饿鬼的四肢就像有小勾爪似的,牢牢的抓在李泽俊身上。
血液迅速从那舌头卷成的吸管里流失,桑宁冲上来一刀割断了舌头,顿时舌管里的血洒了一地。
食血鬼迅速放开李泽俊,捂着嘴飞快地逃窜而去。
大家惊魂未定,略略歉意地看一眼又救他们一次的桑宁,努力不再把对她的怀疑和恐惧表现出来。
他们在那些从黑暗里投来的视线里匆忙赶到屋主家,在门外敲了又敲,心里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可是除了继续敲门他们没有别的出路,黑暗让血腥的气味被无限扩大,好像从他们身上流出来的每一滴血珠都在空气中蒸发,扩散,像某种香甜的饵食吸引着藏在黑暗里越来越多的东西想要靠近。
他们今天晚上已经很勇敢很努力了,他们撑到了现在,这扇门就是他们所不能左右的最后一关——
不知道敲了多久,那扇门终于有了响动,门栓被拿开,打开的门缝里出现丑丫一闪而过的脸,随即她迅速转身回到她现在的房间关上门。
他们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已经不只是松了一口气,几个人一头扎进屋里,好像一颗扑腾扑腾的心脏一直捧在手上现在才终于能揣进肚子里。
可是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刚站在房间门口就傻了眼——炕上的那个人是桑宁?
躺在蔡媛美身边,睡得正酣的人,是、桑、宁??
猛地转头看向他们身后,那个跟在他们后面的没有影子的桑宁没有跟着一起进来,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看看屋里炕上的桑宁,看看空荡荡的门外,他们只能砰地关上门——见鬼了!
“我们刚刚真的有看到一个桑宁把我们救出来了对吧……?那不是幻觉吧?”
“如果是幻觉那是谁救我们的?”
“所以炕上的那个才是桑宁?”
是的,任谁都十分确定炕上那个睡得天塌了都一无所知的桑宁绝对是他们认识的正牌桑宁,那么今晚他们见到的那个一个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他们面面相觑,对于这个玄幻的世界顿时不想深思了。
……
桑宁没有进屋,她进不去。
只隔着一道门槛,进了屋的同学却像是看不见她似的,他们关了门,只留下她一个人——
“班长!思敏!?杨丰旭!李泽俊!!喂!别关门啊!我还在外面!!”
可是屋里的人不会听到她的声音,而听到又怎么样,刚刚大门就那么敞开着,她眼睁睁看着前面五个人进了门,她却像被无形的墙挡住,怎么也进不去。
现在又不是在做梦,为什么会这样??
屋外只剩她一个人了,那些匍匐在黑暗里的视线依然紧盯不舍,桑宁背靠着门板戒备地握着匕首,身上沾着的血迹散发出甜腻的腥气。
黑暗里窸窸窣窣地爬出许多食血鬼,长长的舌管像一条蛇从嘴里蜿蜒而出,探寻着空气里的血腥。
他们慢慢的逼近包围,没有像那些小鬼一样避开她。虽然一时还没有直接扑上来,但显然已经在试探,在靠近,判断她是否是可以吃掉的猎物。
它们似乎开始觉得桑宁并没有什么威胁力,包围越来越小——桑宁已经准备干脆上去狠狠劈掉几个给它们点警告,房顶却突然落下一个黑影,不等她转头看清,腰上一紧顿时整个人被提了上去——
耳边的风声和突然悬空的失衡让桑宁只来得及短促的惊叫,随即人就落在树上,耳边传来华玉盏悠然的声音:“今晚的表现不错,我该给你们什么奖励比较好呢?”
“华老师!?”
桑宁惊讶地转头看到华玉盏那张悠哉的脸,黑暗里眉眼弯着魅惑的弧度低头凝视她,看得人心头一跳。
他的手此时正牢牢抓在桑宁腰上,扶着她在树上站稳。
脚下只有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落脚的地方如此狭窄让两个人只能紧贴在一起。桑宁完全顾不上注意到这一点,只要一低头就会担心这树枝会不会承受不了他们两个人而折断,反而更向华玉盏靠了靠,抓紧他的衣服。
这样的举动只换来华玉盏一声轻笑,因为靠的太近,他只要一低头几乎就贴在她耳边,轻笑着低声说:“放心,你没那么重。”
声音悠悠扬扬的,因为刻意压低而添了几分暧昧,飘进耳朵眼里向深处扩散,一阵麻麻痒痒。
桑宁忍不住想躲开,远离这“温柔乡”,却又被华玉盏揽着腰拉回来,“你想掉下去吗?”
偷偷往树下看一眼,桑宁就老实了。
她此时满心惦记着脚下的树枝,根本腾不出心思去想别的。那些食血鬼此时就聚集在树下,它们没有上来也没有离开,像是抬着头等待着桑宁自己掉进它们嘴里。
“华老师……这树枝会不会太细?我们要不要换个结实点的站着……”
华玉盏依旧悠哉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享受着桑宁的投怀送抱,“再细也不要紧的,你觉得你现在的体重有多少?”
多少……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桑宁很囧,她作为一个吃货,虽然算不上小胖妞,但她的体重搭上她的身高貌似也是蛮喜人的……
华玉盏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突然单手一用力,桑宁一惊捂着嘴才没有叫出来,人却已经被华玉盏单手揽腰给拎起来。
“华华华华老师快放我……”
脚下没有个落脚点,桑宁自然更惊慌了。
华玉盏竟然还随手掂了掂似的才放她重新站到树枝上,思量着说:“这么掂来也就五六十斤吧,不过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自觉,如果你有意让自己变轻的话,应该还能再轻个二十来斤。”
——那是什么话啊??
体重这东西还能想变轻就变轻的??那不是被天下女生羡慕嫉妒至死!!
桑宁根本听不懂华玉盏在说些什么啊!!
华玉盏低头瞧着她,笑着说:“你还真是迟钝,难道还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是……”
他话音一缓似乎说了一半就不打算说下去,桑宁哪里能放过,赶忙追问:“是什么??”
华玉盏微微一笑,已经转了语气,“——是在做梦。”
——骗鬼呢!!
上次桑宁或许还能半信半疑,这回再相信是做梦那她就是真傻!不要太侮辱人的智商好吗!!
“华老师!请你告诉我实话!”
“哦,那你怎么断定我现在说的就不是实话?还是你天生就会变重变轻,还能变成个超能力驱魔少女赶走那些饿鬼?”
面对华玉盏那副促狭的笑容,桑宁即使知道他在故意胡搅蛮缠却也拿他这副无赖样子没有办法。以她的智商根本理不清这两晚发生的事情,要怎么去辩驳?
桑宁闷吭吭的不吭声,无奈却又不服气。
华玉盏放柔了语气揉了揉她的头,“本来是想夸奖你的,怎么反而搞得不高兴了?你今晚救了你的五个同学,不如还是开心一点?”
桑宁头也不抬立刻就顶回去:“那也只是做梦,有什么好开心的?”
“哦,”华玉盏漫不经心的说:“那么梦里的奖励估计你也不屑要了。”
桑宁顿时抬头瞪起眼,“什么奖励?”
她此刻人几乎是靠在华玉盏怀里的,一抬头正迎上华玉盏低头微笑的眉眼——细长的眼睛,瞳仁像一口深潭,深得看不到底,却有着诱人深陷的魅惑力。
桑宁正了正精神,听到他那悠扬嗓音又在故作迟疑,“梦里的奖励给了你也拿不走,那不如给你一个提问的机会。不过要想好该问什么,万一问了什么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这个奖励可就白费了。”
——这根本就是无赖行径!
都答应别人提问了,哪有挑问题回答的??
桑宁瞪了他半天,最终决定只问最保险最实际的问题——
“这个村子里的饿鬼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它们从哪儿来的?还有其他的种类吗?书上那些鬼怪真的都存在?这世上到处都有鬼,还是只是这里?”
华玉盏笑意更浓,像是满意她所提出的问题,赞赏她没有把问题浪费在没有用的地方。
“既然你问的这么彻底,不如我就给你来一个单独授课,我们第一课的内容就是——鬼。”
……
四周一片漆黑,树下还有群鬼聚集,桑宁却站在高高的树上靠在华玉盏怀里,听他天生妩媚悠扬的嗓音缓缓而谈——
“那些东西的确都是存在的,你如今也算亲眼见过了,不需要我说太多。
但是它们的种类很杂,人类通常并不会去细分,所以只需要‘妖魔鬼怪’四个字就足以概括。最简单的说:人死为鬼,物化成妖,生而为怪,堕落成魔。
最常见的妖和鬼之间区别很明显,跟人有关的就是鬼,跟人无关的动物植物甚至无机物就统统都归为妖。
而鬼也有不同的存在形式,同样是一个人死了,如果失去躯体只剩魂魄却怨气不散就会变成人们通常所说的鬼,属于魂鬼。它们有的有形有意识有记忆,有的只是一团无形的怨念,但都没有实体。
而如果魂魄不再存在只有尸体被戾气霸占,则会变成尸鬼。这是有形有实体的鬼,其中一种就是俗称的僵尸。
但世上也还有另外一种鬼,它们不是从一个人的死亡中形成的,而是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亡。他们的尸骨和亡魂聚集在一起,聚集成堆的怨念混杂在一起经久不散,就会从尸骨里化成成群的鬼。
它们介于尸鬼与魂鬼之间又同时兼具两者,但通常没有独立的意识,只是被死前单一的怨念所驱动——就像你见到的饿鬼。”
“那它们,其实都是村里人的祖先死后变的?”
“对,饥荒时死去的那些人的尸骨没能被妥善处理所以化成了饿鬼,它们被困在自己死亡的这片土地上,同时又困住了在生的人不让他们离开。
有饿鬼存在的这片土地阴气越来越重,生活在这里的活人也会渐渐受到影响。最后土地和空气在沉重的阴气下发生扭曲,形成一个半闭塞的空间,将这个村子在无形中与外面的世界分离开。当你们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要穿越两个不同空间之间的扭曲,很容易迷失反而被困住。
这种村子其实在各地都有许多,也许是因为鬼,也许是因为妖怪盘踞。不管是因为阴气还是妖气,当这些地方与现实分离开形成了自己的空间,他们也就被外界所遗忘,我们把这种地方称为‘夹缝’。”
“那我们要怎么离开?”
“是啊,要怎么离开呢?”
华玉盏看着她戏谑的反问,桑宁就知道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他真正的意思似乎应该是该离开时,自然会带他们离开。
华老师这么神秘莫测,让当学生的压力很大啊……
桑宁决定还是不要想太多,两眼一闭把一切都交给他就好了,只要一认真起来总觉得在被他耍着玩似的……
她放弃那个问题改口问:“可是没有办法把这里的村民带出去吗?就让他们一直被饿鬼困在这里过这种日子?如果能带他们出去,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这个很遗憾,如果把世界分成这一边和那一边,那他们就是生活在中间的人。被阴气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他们的身体已经不能生活在这一边的世界了。所以放弃那种念头吧,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回学校?”
华玉盏笑了笑,“这个问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的同学好像在喊你了,你该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