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像是得了疯病的土狗双目赤红,流着口水,喉咙里呼哧呼哧夹杂着咕咕噜噜好像肺里全是水沫似的声音就向杨丰旭扑来。
他一把把手里装着鱼肉的盘子扔了出去,转身就跑。
然而那些土狗大部分奔着鱼肉去了,却还有一只继续向他扑来。杨丰旭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疯狗,那条疯狗只差着几步距离脚下一蹬腾空扑来,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背后热腾腾的腥气,忍不住回头一眼只见一嘴利齿逼近在眼前,下意识想要用手挡住头部——
这时一条影子横冲出来,那象牙白和墨蓝的衣服颜色搭配即使匆匆一眼也能看出是他们的学校运动服——
柯正亮飞快地冲过来,迎面扑向那条疯狗,跟它在地上滚成一团。杨丰旭心里顿时一轻,只觉得终于得救了,却见地上跟疯狗滚在一起的柯正亮虽然力气大得惊人,却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在尖锐的牙齿之下手臂上顿时豁了几条血痕。
杨丰旭立刻抄起屋后乱七八糟堆着的木头往土狗身上砸,似乎哪一下砸中了后脑,土狗终于倒地,一时还没有断气,倒在地上呼噜呼噜抽着气,喉咙里一阵一阵往外冒血沫子。
难怪这些狗都不叫,被血沫子堵着喉咙,它们根本叫也叫不出来。
终于解决掉了一只狗,但此时其他土狗也已经疯抢完鱼肉,连鱼骨头都不剩一点。它们吞食得太急,鱼刺像是连嚼都不嚼,湖里的鱼又大刺又硬,扎得满嘴血淋淋。
它们抢完了鱼肉就掉头转向杨丰旭和柯正亮,柯正亮一米六多的个头挡在杨丰旭身前,就算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柯正亮,可这个身体是啊。
同时面对几只疯狗,柯正亮的身体一定会受伤!
即使明知道这一点,面对这几条疯狗杨丰旭也还是只能一筹莫展地躲在柯正亮身后。
徐舰和高学夫看见柯正亮突然冲向屋后也跟了来,一眼瞧见屋后的情形徐舰怪叫一声也一把拉住高学夫不敢再上前。
几条狗半围住柯正亮和杨丰旭,喉咙里呼噜着摇摇晃晃地逼近,这时他们听到了熟悉的敲打声,那是烟袋锅子敲在木头上的声音。
他们转头就看到自称村长的老人蹲在篱笆上,虽然静下心来之后想想与其说村长不如说这个跟村长长得一个模样的老人就像是神话故事里土地公公一样的存在。
老人手里的烟袋一磕,那些疯狗就似乎顿了顿,似乎很忌讳这种声音。
老人的手没有停,烟袋磕了又磕,仿佛一声比一声大,那种声音像是直接钻进耳膜里,震得耳膜发疼。
很快那些土狗呜呜地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老人看也不看,只是淡淡抬起目光扫向杨丰旭几人,问,“准备好了吗?你们的时间似乎不太多了,有什么想看想知道的,先捡着重点的赶紧上路吧。”
他们的当然知道老人说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村民饭后是一定会来收碗的,而这次等收碗的人一来就会发现他们没有吃鱼。而且说不定连他们之前几顿也没有吃这件事也会一起被发现,这件事一旦败露他们是绝对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实际上老人一出现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算不是为了探求真相,现在也得跟着老人去躲一躲!
“等一下老人家,我们还有两个同学得带上……”
在明知道即将有危险的时候当然就不能丢下桑宁和倪倩两个人在这里了,然而老人却又不慌不忙地抽了一口烟,对正要转身往屋前跑的杨丰旭说:“别去了,那两个女娃子不是你们该担心的,别人带不走她们,你们也一样带不走。”
他没有给他们提出意见的时间,嘴里的烟袋子吧嗒吧嗒那么一抽,黑色的浓烟就开始扩散——
“等等老人家,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两个女孩子不管啊!”
“嗬嗬,你们还真是看不清……你们口中的那两个女孩子,可不需要你们去操那份闲心。”
话音落下时黑色的烟雾已经将他们包裹,只是这一次并没有很快散去,老人也没有消失不见。
老人和他们一起站在浓雾里问:“你们是想接着看下去,还是有什么想知道的?”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过,所以并没有犹豫,高学夫替他们回答说:“我们想知道如果出事的都是孩子,那人祭是怎么发生的?”
老人默默低头摆弄了一下烟袋,苍老的声音幽幽地说:“这一切都是从那个男人出现时开始的……”
四周的烟雾似乎渐渐开始变淡,但依然与外界隔绝着,视线里像是在看着倍速快进的录像带画面似的,烟雾外的一切都影影绰绰迅速变幻流逝。
老人抬起头看着外面,说着:“真要说起来,就要从水神娘娘的由来开始说起了——
很久以前,那个大湖里住着水神,能操纵这方圆百里的风雨。只要水神一生气,要么百里大旱,要么连日暴雨湖河大涨。无奈之下村子里的人只能年年供奉水神,献牛献羊。
可是有一年,水神说不再要牛羊,而要人,要童男童女还有大姑娘,而且一定要是年轻貌美声音清甜会唱小调的黄花闺女。那些姑娘被沉进了湖里去伺候水神,以凡人之躯得到水神眷顾成了神,就是水神娘娘了。”
三个人听着,一时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某个地方却都透亮似的——就算他们不是专家学者也好歹是民俗的学生,这些事没见过也听过,当然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骗那些姑娘,也骗村民自己。
哪里会有什么水神眷顾,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大好的年华里无缘无故就给投到湖里,生命骤然凝固在冰冷的水底。
那怨气一年又一年的累积,她们根本不会成神,就算真的要变成什么,也是死了,变成鬼,留在那湖里。
撇开高学夫不提,杨丰旭和徐舰居然还曾经真的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里以为这里真的有什么水神娘娘。
或者是妖怪,或者是魔物,甚至也许还真的是什么走了歪路的水神——
结果,那根本不过是一群冤死的水鬼!
他们甚至在脑子里想,这根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自作自受吧!
虽然人不是他们亲手害死的,但那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先人把女孩子们投进了湖里。前人造的孽变成后人来偿还,而这些后人现在却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村里人一直只拜水神娘娘却从来不提水神,就是怕想起水神娘娘的由来吧!
他们怕想起所谓的水神娘娘,就是他们自己造出来的孽。
他们不禁想问,那么最初的最初,这里真的有水神吗?那水神又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呢?现在水神娘娘占据了村外的湖,占据了村民的恐惧和信仰,那水神又去了哪里?
老人也猜得到他们此时所想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眼底深处看起来格外荒凉,声音也像是变得更加苍老。
他在这个村子里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被村人创造,却是早已被抛弃和无视的,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他,他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村子。
他对这个村子的心情大约也是复杂的,并不想由这几个外来的孩子轻易评判这个村子,所以也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去想,自顾自的继续说——
“那些个兵荒马乱的日子村子里也受到了波及,所以一些传说虽然还留着,但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做。他们只能眼看着事态一点一点恶化,村子里一度已经没有正常的孩子了。这些长着鱼鳞的孩子一到夜里就出来捕猎活人,有时候还带回来湖里的鱼。
村里人那时候已经不敢吃湖里的鱼了,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因为吃了湖里的鱼引起的。
可是也是在那时候人们开始发现,似乎只要吃过湖里的鱼,就再也忘不掉它们的滋味。
那肥美的鱼,鲜美的滋味非但没有因为禁食了这么久而被淡忘,反而越来越渴望,最后一看到鱼很多人都忍不住了。结果就像你们知道的,吃了鱼的人慢慢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只剩下那些年轻女孩子平安无事。
一次两次的,村民还觉得她们只是幸运,还替她们庆幸。但是发生的次数多了,村民的看她们的眼光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们看着那些个幸存的女孩,就好像她们也是水神娘娘的同伙,也会有一天来害他们似的。”
三人听得沉默不语,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古今中外都不少发生。
就像欧洲中世纪的狩猎魔女,不论起因是什么,一旦发生了集体恐慌,人们就会自行在自己中间选出牺牲者。而牺牲者也经常都会是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年轻和美丽明明本该是让人向往的东西,但在黑化的人心里,那却变成了跟邪恶相连的东西。
“——后来,那个男人就出现了。”
老人说着向已经变得稀薄的烟雾中一个方向走了两步,他们看到那里的景色流动变得缓慢了下来,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明明是个男人却有着窈窕纤细的身姿,留一头长发在侧面编成一条松松的辫子。
这个年代的人穿着虽然很旧式但似乎都已经不再结辫了,而这个人拖着这条松松长长的辫子却让人丝毫没有违和感。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说不清是什么料子,即使隔着薄烟也能够感觉到又滑又顺,却又没有丝绸那种夸张的华丽。
他们想这个年代大约是没有什么仿丝绸牛奶丝的,所以这身衣服给人的感觉也就格外昂贵。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让人满脑子冒出来的都是什么风姿卓越,人淡如菊这一类的形容词,好像从戏里走出来的一个贵公子,怎么看都跟这个小渔村毫不搭边。
他就站在一户人家院门前,看着一个门窗紧闭的小屋子。
他们都可以想到那个屋子里有着什么。
奇怪的是从这个人出现之后,四周就开始变得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好像老人的力量并不足以重现这一段历史似的。
他们只能被一团雾气似的薄烟包裹着,看着眼前跳跃的画面。
因为他们听不到画面里的人所说的话,老人替他们说明着——
“那个人来的时候,自称是懂一点奇门异术的方士。因为他气质不凡,村里人对他也很客气。当他表现出对这个村子和那面湖的历史了若指掌时,村民就更对他毫不怀疑了。”
这时那个人面向村民,伸手远远的指向湖的方向——他脸上带着一抹淡得好似轻轻就能抹去的笑容,嘴唇微动着在说着什么。
他们听不到,只能看向老人求解。
老人沉默了很久才说:“他在向村民说明水神娘娘出现的缘由。本来,她们只是水底的冤魂,虽然阴气不散聚集在水里,但最多只是在水里拉几个人陪葬,本该没有到岸上来害人的能力。这也是她们沉寂了这么久的原因。
但是这湖底恰巧聚集着一种非自然的灵气,如今灵气渐盛,水神娘娘也借着这股灵气强大起来,现在已经成了气候是不能够随便除掉的。
他说,那湖里的鱼是吃过水神娘娘的肉的,吃了它们,也就等于间接吃了水神娘娘的肉。这些吃了她肉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不死光,她们是不会罢休的。
可是饥荒年代,有哪一户人家没吃过湖里的鱼?这是要全村人死绝啊……”
画面里全村人跪在那个术士的面前,他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抬起头又看了看湖的方向,视线收回来时淡淡扫过众人,带着一丝深邃的让人看不懂的目光。
像是一个看尽沧海桑田的人淡漠地看着人世悲欢,明明能够预测到凡人所做的每一个选择,却又想要再看一看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似乎说了什么,村民们先是惊讶,然后有人挣扎有人了然,甚至有人义愤填膺似的对人群里的几个女孩子咆哮着——
老人似乎不怎么想解释这一段,而村民的声音竟然打破了寂静,若有若无的嘈杂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约能够辨别出粗嗓门的声音在吼着——“丧门星!”“扫把星!”
自称方士的男子只是淡然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嘈杂的场面,好像人世间一切的嘈杂都与他无关,沾染不上半分。
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变,依然是那淡淡温润的模样,却只有他们这些旁观者隐约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要冷上了几分。
杨丰旭看着,转头向那老人问:“他教给他们的保命方法,该不会就是把那些女孩祭献给水神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