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丰旭他们的确是想老老实实在房顶待到天亮的,村里游荡着水神娘娘,他们谁也不疯不傻谁想下去找死。
可是桑宁带着东西一走大部分皮肉烂尽的老水神娘娘虽然追着走了,却还有一些皮肉尚存衣服更接近近代的新水神娘娘留了下来,仿佛对生人的仇恨大过了那件东西的吸引力。
她们的目标本来是房顶上的四个男人,但那长长的仿佛死后还继续生长的指甲不停抓挠着门板窗户。窗纸很快就被抓烂了,连窗棱也渐渐变得残破,木屑和木刺一层层的往下掉,那每一下不只是抓在窗棱上,根本是抓在屋里那个捂着自己的嘴缩在炕角的小女孩的心里。
当一声木头断裂声传来,她心里那一点坚持的理智也终于被压垮,随着水神娘娘白肿半腐的手伸进窗户而尖叫出来。
水神娘娘们本来对年轻女孩是抱着一丝同命相连很手下留情的,但上岸之后的水神娘娘却褪去了宁静幽怨显得暴躁了不少。仿佛也知道一旦上了岸拿不到珠子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似的,怨恨扩大到了每一个活人身上。
小姑娘安安分分不引起注意她们也不去太注意她,但此时她的尖叫像是刺激了水神娘娘早已经腐烂的耳膜,她们一注意到她就变得更加躁动,争先恐后地往窗框里挤进来。
三个人在房顶上从之前华玉盏踹出来的窟窿里看着,也都开始着急——救?还是不救?
柯正亮似乎完全不打算理会他们以外的人的安危,徐舰催了他一声:“快下去救人啊!”他也稳坐不动不予理会。
他就像一台计算机,只遵守固定的程式,在他们根本没有遇难的时候即使求救也不会启动。
杨丰旭一咬牙,“只能下去了!”
——只要他们下去了,柯正亮也只能跟着下去。
徐舰脱口而出:“什么,还真的下去?!”
老水神娘娘们几乎只剩一副白惨惨的白骨也就算了,可是新娘娘们在湖底寒气的影响下皮肉都还没有烂光,白肿蔫烂的附着在皮肤上的样子看了就叫人头皮发麻胃里一阵阵的泛着折腾。
他有心救人,可是一点都不想靠近她们!
但下面的到底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三个人又正是热血的年纪,就这么眼睁睁的见死不救毕竟还是做不到。
杨丰旭说一句:“留一个人在顶上看着点情况!”人就跳了下去,徐舰正对着下面的水神娘娘犯着恶心的功夫,高学夫也跟着跳了。
于是徐舰只能留在上面,屋里屋外他都能够看得清楚。
他环视了一下此时的处境,下面正有四个水神娘娘争先恐后地从窗户往里爬,他不知道柯正亮能不能一下子应付得了这四个,但要命的是院子外面的水神娘娘也被尖叫声吸引,正向这栋房子爬过来。
放眼望去整个村子可谓一片沉寂,除了最初村头发现水神娘娘的那几户人家发出惊叫,之后就再无声息。
但是他们离得远,也不知道那几户人家到底是遭了袭击没有,人死了还是躲起来了。
而其他人家更是约定好了似的,绝没有半个人出来查看情况,一听到动静个个门窗紧闭连灯火都熄了,大气不敢出地躲了起来。
整个村子陷入悄无声息的黑暗,有的就只有水神娘娘们在地上爬动的声音,还有那本该再不能发出一点声音的腐烂声带里嘶嘶的尖啸。
在这样的情况下屋里那女孩的尖叫声就格外引人注意,没有被桑宁引走的水神娘娘们全都被吸引而来。
这时候他们再想让女孩闭嘴,她却根本听不进去了。而再明摆着不过的就是不管闹出多大动静,村里的人都绝对不会有人出来帮忙的。
眼见着屋里的主要战斗力只有柯正亮一个人,却在屋里抡不开棍子施展不开手脚,只能赤手空拳的对付水神娘娘。
他虽然不吃亏,但水神娘娘们根本就没有痛觉似的,打断了一条胳膊还有另一条,打断了腿就爬在地上去缠住他的双腿,哪怕只剩下一颗头也还有头发和尖牙可用——
不把水神娘娘连骨头都打个粉碎她们根本就不会停止,可是要打碎显然太费时间,打碎一只就扑来两只。
杨丰旭和高学夫只来得及把小女孩托上来,让徐舰把她拉上屋顶,柯正亮那边整个人就几乎已经都被缠住,他们两个也根本来不及上去就被背后扑来的水神娘娘牢牢缠住了。
再没有人来帮忙下面的三个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这时候徐舰也管不了那么多,立刻扯开嗓子求救,在寂静的黑夜里声音传得也格外远,很快他就看到华玉盏疾驰而来的身影。
华玉盏直接踹开门进来,给屋里的三个人解了围,帮他们重新爬上屋顶。
他自己也随即从屋顶的破洞翻上来,只留下屋里失去目标,聚集在破洞之下伸长双手不断发出凶狠尖啸的水神娘娘。
人都上了屋顶,他们这才松下一口气。难得华玉盏竟然没嫌他们麻烦,也没教训他们少惹事,更反常的是他竟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杨丰旭抬头看向华玉盏问:“华老师,桑宁那边没事吗?”
华玉盏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他一句:“应该有什么事吗?”
这摆明了是不想让他再问下去,杨丰旭不至于连这点事都拎不清。
只是他不问不等于不在意,自从看到千年前的玉盏和月见他就一直有些在意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玉盏会丢下处境也许比他们还危险的桑宁返回来救他们这件事已经很反常了,他现在也打算继续留下,不去护送桑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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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脚下停也不敢地跑,不管是有什么东西缠住她都头也不回只管挥刀往后砍。
可是越跑脚下却越沉,两条腿像是绑了铅袋——这个身体太沉重了,这样下去她根本跑不了多远就跑不动了。
忽然一缕头发缠了上来,桑宁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前摔去,似乎又一次听到了自己体内发出诡异的裂纹声。
她一摔倒身后追逐的骷髅女尸顿时就扑了上来,她急忙喊:“倪倩!”
倪倩听到声音回头,转身就抬腿扫了过来,踹飞的骷髅尸首分离。
她扶起桑宁,桑宁却觉得人还没有站稳就两腿一沉又险些跌下去,堪堪被倪倩扶着才没有再跌倒。可是承受着身体重量的腿上却再次传来裂纹的声音。
——这个身体不能要了!
桑宁知道这一次就算倪倩扶着她跑,她也已经跑不动了!
桑宁知道自己现在如果想跑就必须丢下这个身体,可是她担心的是丢□体之后她还能带的走蚌珠吗?
虽然华老师给她的刀的确是消失之后又出现了,可是她根本还没搞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一她灵魂出窍带走的蚌珠也消失了,却不再出现怎么办?
她也想过把蚌珠交给倪倩,可是倪倩除了保护她的安全之外其他一切都不理会,也根本不懂得蚌珠的重要,交给她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正犹豫着,倪倩大约已经发现桑宁跑不动的这件事,危机意识启动突然就身子一蹲背起她,飞快地往前跑着,缓解了一次危机。
桑宁伏在倪倩背上,水神娘娘长长的头发一圈又一圈的往她身上缠,缠着脖子,胳膊,即使这样都不能拖住倪倩的脚步,几乎变成倪倩拖着水神娘娘在跑了。
可是桑宁心里总觉得危机根本没有消失,她似乎还是有非丢下这个身体不可的理由——
直到跑出了村子跑到了河边,听到那滚滚的河涛声,她才终于想起了那个理由——尼玛啊!!她要怎么过河啊!!
不等她开口阻拦倪倩已经停也不停的直接带着她跳进河里。
入了水,倪倩改为拎着桑宁的脖领子带她潜水前行。然而进水显然对水神娘娘们来说才更是如鱼得水,她们长长的头发像是漂浮着,却蹿得飞快,立刻就从四面八方舒展交错,像是用头发织成了一个网,连倪倩也不得不停下来。
桑宁想开口,但依然还没有适应水从鼻口往里灌的感觉,一张嘴就只是吐出一大串气泡。
她看到自己的手,脚,身体都在快速的融化,水从身体的裂缝里渗了进去,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泡得稀软,没有一点力气。
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的手已经快连盛着蚌珠的厚绒布袋子也抓不住了。
桑宁正要集中注意力离开这个躯壳,那些缠在她手臂上的头发却猛地一用力,她半条小臂碎落下来,连同厚绒布袋子一起沉了下去。
——珠子!!
桑宁脑子里有一根弦狠狠地一绷,突然觉得自己挣脱了倪倩也挣脱了水神娘娘们——她的身体融化了,变成了河里浑浊的泥水迅速被冲散。
但她的意识却飞快地下沉,跟那些争先恐后地想要去抢珠子的水神娘娘一起——她看到一只白骨的爪子抓住厚绒布袋子就想也没想地一刀削过去,切断了骨爪,一把抓过袋子。
水神娘娘们已经将她围了起来,黑长的头发又一次织成网,不断的缩小,不断变得更黑更密。
桑宁被笼罩在其中感觉到透不过气的压抑,两手拿着刀,干脆只能用嘴叼着厚绒布袋子,奋力向上一冲使尽全力划破了密密的黑发。
她正要从缺口里冲出来,缺口周围却又伸出无数黑发,像爬墙的藤蔓似的密密麻麻缠了她一身。
不管手里的刀怎么切,都有更多黑发立刻缠上来,直到双手也被满满的缠住。
她以为自己挣脱无望的时候,两个人影快速从上方沉下来,其中一个是倪倩,另一个她却看不清。
水底很暗,只有蚌珠透过奶白色厚绒布袋子透出朦胧的光,照在泥水浑浊的河水里能见度很低,看不清大约也没有什么奇怪。
这种时候桑宁也就顾不得探究另一个人究竟是谁了,那两个人也不费时去解开缠住她的头发,就这么直接用蛮力合力拖着她向上浮去。
他们身后至少几十个水神娘娘用头发缠着桑宁却拉扯不住,被生生拖着浮出水面。
人一上岸,桑宁身上捆缚的那些头发就自己断裂开来,没有一个水神娘娘跟上岸。
桑宁拼命地甩开满身缠绕的长发,又一次庆幸自己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不然就这么被这两个人用蛮力拖上来,还不直接被那些头发勒死。
就算她的身体不需要呼吸,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的感觉也让她觉得舒服。抬头呼吸间却见上方一轮明月当空——
水泽村是没有月亮的,他们已经来到对岸了!珠子已经保住了!
桑宁握紧了厚绒布袋子正激动地想好好看清楚倪倩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谁好跟人家道谢,然而借着月光一看却差点炸了一身寒毛——
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不是因为水里暗,而是因为这个人没有脸!
“它”是一个木头人!!
——它有着成年男人宽厚的体型,全身都是黑胡桃木的纹理和颜色,打磨得比较圆滑,上着温润的漆面,还有灵活的球形关节可以自由活动。
但他的头却只是一个椭圆的球形没有雕刻五官,桑宁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在看清楚那张没有脸的脸时呆呆愣住——不管它是什么,刚被人家救了就冲人家惊叫都不太好吧,所以桑宁也只能堪堪压下了惊叫,脑子却一时转不过来根本做不得反应。
木头人倒是不怎么介意,(——木头人到底要怎么介意!??)
桑宁愣着,正隐约觉得它身上那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似乎有些眼熟,就见它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鸭舌帽在自己头上戴好,压低,起身走向远处停着的小型客车……
桑宁现在终于知道,倪倩和柯正亮从荒田村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会发了魔怔似的喊着“没有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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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里,村里的水神娘娘就渐渐减少,慢慢退回湖里去了。
松懈下来的几个人本想等着水神娘娘退干净些,再趁着天没有亮,村民还不敢出门之前离开村子。哪知道三个人背靠背坐在房顶,一旦放下心来竟然敌不过两天的疲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杨丰旭再睁开眼时发觉人竟然已经出了村,过了河,就坐在他们熟悉的小客车上。
司机依然沉默地开车,转头就能见到倪倩和柯正亮也照旧一板一眼一动不动仿佛连眼睛也不眨地坐在最后一排。
华玉盏也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肩上靠着盖着他的衣服睡得正沉的桑宁。
杨丰旭默默转回头来没有去吵醒任何一个人,自己也再次闭上眼睛,真正安心的小睡过去,等着这辆车把他们拉回熟悉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