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今天有一堂比较重要的课,所以一早就起了床。即将迈入冬天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她套上秋裤裹上羊羔绒呢外套把自己穿得暖暖的,从楼上下来时又撞见月见正在吃早饭——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撞见的啊,可是这个时间要出门想不撞见也难。
今天华玉盏也坐在月见身边,他抬头看到桑宁下楼不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从头到脚全须全尾地把她打量了个遍,像是连少了几根毛都要数个清楚。
只是几天来曲小路明示暗示的离间还是有成果的,发生了昨晚的事华玉盏却没有办法去责难什么都不明白的月见,那还有什么资格跟桑宁说话?
管家倒是一如寻常地微笑躬身说,“桑宁小姐,您的早餐已经备好了,请过来坐吧。”
桑宁看着华玉盏和月见正对面已经摆好了餐具的空位就微微凌乱,这哪儿坐得下去?就是坐得下去也吃不下去啊!
原本专注地低头吃着早餐的月见听到管家的话也微微一顿抬起头——
这个动作落在桑宁眼里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因为之前月见是不会对别人的话有什么反应的。
她面前依然是切着小块的肝和肉,但吃相变好了许多,嘴角虽然还能看到丝丝血迹但已经不会再滴得到处都是,衣服脸上都干干净净,看起来跟昨天判若两人。
她抬起的眼里虽然还带着一点茫然但明显透着一点不安和惊慌的情绪,甚至在对上桑宁的目光时惶惶地瑟缩一下想要往华玉盏身后躲——
桑宁顿时更凌乱了,这种受惊小动物一样的感觉是什么情况啊!?
明明昨晚是她被袭击的好吗!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月见才是受害者了!?就算她突然间开了窍这角色定位也不太对啊!!
桑宁仿佛在凌乱的狂风中坚强地站稳身形,婉拒说:“我就不吃了,上课快迟到了……”
这倒不是假话,这几天桑宁被小路接送松散惯了,一时忘记小路早上出了门,现在才走时间确实蛮赶的。
周到的管家只消心念一动,甚至不用去吩咐,厨房里的蝴蝶就迅速包了一份早餐出来,管家叫住正想要飞快出门的桑宁,“请带上早餐,需要用车送您去吗?”
这个提议让桑宁有点动心没有马上拒绝,而华玉盏已经推开椅子起身——“我送她吧。”
桑宁几乎是一下子蹦到门口,“不,不用……”
月见也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华玉盏只是侧目看过去,她就又慌乱地缩回手低下头。
桑宁已经搞不懂这是什么状况了,但不管是什么状况她都不喜欢自己一个多余的人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感觉。她快速地说一句:“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然而刚转身要推门,华玉盏从背后伸来的手就已经替她把门打开,他靠在她身后淡淡重复一句:“我送你。”
桑宁没有办法再拒绝,那样搞得好像他们很生分似的。
她只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月见,果然她脸上露出惶惶不安的神情,华玉盏转头对她说:“在家里等着,别乱跑。”
他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月见这才止住了踟蹰着要不要跟上来的脚步。
桑宁看着这样的月见心里也有些黯然,那些华老师说什么她就乖乖去做什么的地方似乎跟自己也是一样的。
那她到底是“什么”,是“谁”呢?
如果自己才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又要出现一个“月见”呢?
在她出神的时间华玉盏已经去把车开过来,摇下车窗示意她上车。
桑宁只能匆匆上车,今天一早晨华玉盏都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情绪,连时常挂在嘴角的轻笑也不见了。
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想快点到学校,华玉盏却开着车突然问她:“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哪里都挺好的……”
下意识地开口回答之后就发现原来要交谈也不是那么难,华玉盏的目光只是看着路况并没有投过来,不过这样也好,没有目光的交流似乎就不那么局促。桑宁就只是有点想不起两个人上一次开口谈话时是什么时候。
“现在的月见只是意外从你魂魄里脱离出来的一部分,本来以为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桑宁本来以为他只是随口问一声,没想到话题还要继续下去,忙集中了精神好好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好像回到了能听他多说几句就感到很幸运的时候。
但是看起来这个话题对他来说比她还要不轻松——
“的确没有人想到她会袭击你,从你那里吸取更多灵识……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早点说出来。以后我会看好她,不会再让她靠近你。”他说到这里才只是微微目光流转从侧目余光里看了桑宁一眼。
——原来是这样吗?月见是因为昨晚咬了她吸食了她的灵识才会突然变化的?
虽然还不会说话,但看起来至少已经有了幼儿的智力,那如果她吸食更多灵识会怎么样?把自己吸干了会怎么样?
桑宁想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有点后怕,昨夜她还不是仗着自己根本不是血肉之躯根本没有戒备的靠近月见,如果当时没有人听到她的叫声那最后她会变成木乃伊还是白痴??
她还在毛骨悚然的后怕着,车子已经开到了校门外,桑宁看到学校大门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这一路怎么会这么快就走完了。
华玉盏通常都是直接把车开到系里的,但今天他把车停在校门外似乎没有开进去的打算,桑宁也就不好一直赖在车上。
“那,我去上课了,谢谢你送我。”
过度的客气让两人之间仿佛又疏远几分,华玉盏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看着她打开车门下车,又对他摆了摆手再见才走进了校门里。
看着她的背影走得稍远些华玉盏才用手搭着方向盘一头栽下去靠在手臂上,全身紧绷的肌肉一松懈就顿时无力,一股热潮直冲头顶。
校门的警卫是认识他和他的车的,注意到他的异状上前来敲了敲降下一半的车窗,“华教授?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华玉盏的头没有离开手臂支撑,只是稍稍侧脸看他,回了一句:“我没事,不用管我。”
他半侧的脸上微微潮红,凤目半睁,淡扫的那一眼让警卫心口莫名的咯噔了一下,顿时也跟着气血上升脸色通红。
“真,真的不用送您去医务室吗?”
华玉盏这才抬起头,微微勾一下唇,“不用,谢谢。”
小警卫的心脏顿时好像被撞钟砸了似的,一下跳出胸腔找不着了,愣愣看着他重新发动车子开走,直到不见车影也还没回过神来。
华玉盏边开车边靠在椅背上平复了一下气血,其实连他自己都差点要忘记了自己还在发情期内。
“月见”的出现的确是个太大的震惊,一时惊得荷尔蒙激退,之后也根本就顾不上考虑是不是这次不合时宜的发情期就这么中断了。
反正妖怪的发情期因为暴怒、惊吓、重伤等等情况中断也是有的,何况他这本身就是一次莫名提前可以归为荷尔蒙紊乱的发情期。
结果谁知道跟月见相处时还平平稳稳的荷尔蒙只跟桑宁独处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又激增了——果然本能是不会骗人的,它知道月见是个没有生命的虚假的死物,发情的根本是为了繁衍,对于没有生命的死物它是没有反应的。
但桑宁现在也并不是血有肉的生物体,为什么对着桑宁就可以照发情不误呢。
……
虽然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但孟思敏倪倩她们还是很迫不及待的在课堂上传着小纸条对桑宁大谈这两天同班那些被除秽祭震惊到的同学又议论纷纷了些什么,谁又被吓到死活不肯再参加下一课……
这时候她们感觉到的不仅是老成员的优越感,还有对自己勇气的佩服,从第一课去荒田村时的10个人中,除了每次去问他都哭着鼻子喊害怕的柯正亮以外有9个到现在都一直坚持了下来,这个比例可是很值得他们骄傲的。
桑宁几乎用不着回纸条,就看孟思敏和倪倩两个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不停的在纸上写写写,桑宁看看这边再转头看看那边,偶尔摆出个“哦哦”的表情算是回应。
谁让她们现在也只能八卦给整天不来上课的桑宁听,桑宁真担心中午吃饭时还要再原话听一遍有声版的。
写着写着孟思敏想起了什么,改变了话题在纸上写:桑宁你听说最近你住那栋女生宿舍楼里闹鬼吗?
见桑宁摇了摇头,她继续写:住那栋楼的好多人说半夜总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人看到过一个男生在走廊里一闪而过,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桑宁心里咯噔一声——小豪!?
她虽然曾经在宿舍楼里见过桑小豪的身影,也知道那是因为桑园的守护者四处寻找着守园人的气息而在那个被阴气扭曲的地方开出了一条不属于现实的“路”。
但从神眷村回来之后她去宿舍楼外看过一眼,宿舍楼上空的空气都已经恢复了清净,之前被她残留的气息吸引而来的阴气应该差不多已经都被引走了,那里的空间既然恢复了正常,那条路是不是也不该再存在,小豪怎么会继续出现在那里呢?
桑宁再没有心情去看纸上的八卦,立刻拿过笔写着:还有什么?知道具体的事情吗?
孟思敏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关注这件事,想了想写上:你不如去问问牧文心?
——对,还有文心!她住在那里,总比外面只听到流言的人知道的多!
桑宁顿时坐立不安几乎等不及下课了,几乎老师刚一说下课她就立刻蹦起来往外跑,孟思敏忍不住在后面追问:“桑宁你跑那么快去干吗呀,拉肚子吗?”
桑宁没空多解释,匆匆说一句:“中午我们再联系,要是没我的信儿就不用等我了!”
白乐枝倒是多少看出点什么,对她的背影喊一声:“需要帮忙就找我们啊!”
桑宁顾不得停下来只朝后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倪倩撇撇嘴说:“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不过对于桑宁的神神秘秘,大家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桑宁在考古专业找了一圈,牧文心还没找到,闹鬼的事就听了不少。
她虽然不记得考古专业那些人,但人家又没失忆,自然是认得她的。而且专业里也有很多人住在那栋老宿舍楼,知道的也就更为详细。
其中一位名叫车晴的学姐据说以前跟桑宁是同一个教授带的组里的,也就是华玉盏当助教时带的组,对她也格外亲切些,说了很多。
“咱们那栋宿舍楼建校之初就有,本来就不少年月了,据说东大事件的时候还死过人,就是学校捂着不给公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所以前些时候宿舍里阴沉沉的住着很不舒服,就有好多人传言说是一年了那些死的人要回来了,有些人那时候就干脆搬出去了,搞得现在宿舍里空了好多房间和床铺,显得更吓人了。”
——车晴亲眼看到一些事情是在宿舍楼里那种阴沉沉的空气散去之后,某一天整个宿舍楼里阴沉湿粘的空气突然就干爽明亮了,雨过天晴似的,轻松得叫人莫名。还留在宿舍里的学生找出了种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相信这其实是正常的,当然没有几个人真的相信,于是他们就只能说服自己异常已经过去了。
但那些阴沉湿粘的日子每晚大家都睡不好,睡得昏昏沉沉的,耳边无声却又嘈杂,总是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睡了也像没有睡一样困顿难受。
在阴气散去之后大家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夜里恢复了沉寂和安宁,但就在这安宁里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匆忙急促,跟赶着去投胎似的飞快跑过,可是某一瞬间那声音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既没有变成走路也没有哪扇门打开,甚至让人想不明白一个疾跑中的人要怎么无视惯性一下子完全停住。
那声音如果只出现一次也就算了,可是它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走廊里的任何一个地方,有时是这一端有时是那一端,有时会有人听到就在自己宿舍门前。有人认为那是恶作剧所以干脆等在门前只等脚步身一响就一把拉开房门对着走廊大声呵斥,可是呵斥声只吼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是那个女生一把摔上房门的声音。
第二天大家就听说那个女生看到了一个男孩子——说的是男孩子,因为那并不是个大学生,一眼之间的年纪印象应该是个高中生,身上也穿着中山领的高中生校服。据说他听到那个女生的声音时还回了头,可是下一瞬间就仿佛被一大团黑暗给吞噬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开始纷纷议论大学里怎么会出现高中生的“幽灵”,会不会是民国时期的学生幽灵什么的,而那女生也吓个半死,生怕那个幽灵来找她。
至此算是没有人敢再去探究,车晴也绝对不是那种好奇多事的人,只是她某天修复碎瓷器时在考古组呆的太晚,几乎要卡着门禁的时间回去了,这正是大多数人已经睡下那个脚步声也快要出现的时候。
车晴心里害怕,突然想起牧文心多半也是会在这个时候回宿舍的,就赶忙跑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