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了牧文心,桑宁从楼上奔下来时准备好的教训台词只能又咽了回去,她也知道经历了一起被困在桑园的那些日子小豪跟牧文心之间感情很好,可是现实就是如此,一旦回到了现实世界里,就再没有什么会比桑小豪是个备考生这个事实更重要。
他已经耽误了那么多课,好容易生活回到正轨,再因为这些事情分神他真的还能考上大学吗?
桑宁嘴唇动了动,这些话却最终化成腹诽,只嗫嗫说:“我知道你跟文心感情很好,可是这里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
桑小豪才不想被桑宁说成小孩!她自己也根本没有哪里像个大人吧!
他不理会桑宁的话只是追问:“回答我啊!文心姐她真的——死了?!”
桑宁默默点了点头,桑小豪那一瞬间颓然的表情让人清楚的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混乱,颓然,无措……桑宁有些许的愕然,小豪跟牧文心的感情就算是不错,可是有这么,这么的好吗?
他像一个突然间得知自己被扔下的孩子,安全陷入了迷茫。
这是正常朋友间的感情吗?
桑宁搞不懂,桑小豪自己也同样不知道。
在他还什么都没有理清的时候牧文心就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东想西想却搞不清两个人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关系。他还在等着牧文心有一天会回来好跟她问个清楚,问她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他还在等着,可是突然间他就再也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牧文心死了,他要永远也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他抓着桑宁的手都忘记了松开,看着他失魂落魄似的样子桑宁也不敢提醒,直到他自己稍稍回过神来,“文心姐在哪里?我要看看她……”
这个要求让桑宁很迟疑,“小豪,你还是不要看了,何况现在也还……”
“我一定要看!”
桑小豪的坚持让桑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妥协了,“那有些事,你要做一下心里准备……”
如果可以,桑宁并不想更多的人知道牧文心的情况。现在这件事情因为妖管会的插手而被压着,但结束之后还是会有一部分情况被通知牧文心家里和学校,当然不包括真正的真相。
桑宁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了妖管会插手案子的流程,他们从特殊的权限插手进来接管案子,隐瞒一些事实编造一些理由和假象,解决好跟灵异有关的部分之后他们就抽身,将案子转回给警方变成一个普通的永远不会找到凶手的凶杀案,而他们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有听到一些讨论,关于这个案子最适合的解释大概就是杀人取婴,所以桑小豪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有些事情就已经瞒不了他。
桑宁努力想着要怎么说会比较委婉,在她看来小豪这么在乎牧文心,只怕多半是喜欢上了她。但是发现不管怎么编排事实都不会变得委婉以后,她干脆深吸一口气直说:“文心她怀孕了……”
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就被桑小豪脸上震惊的表情打断了,可怜的孩子果然是受到刺激了吧。她觉得还是给他一点时间缓一缓再继续说……
可是不等桑宁找到觉得适合打断他那副天都快塌了似的神情的时机,桑小豪低低一声:“姐……”已经先把桑宁给吓着了。
他可从来都没有喊过她“姐”,不叫怪物都算是很给面子的,就算后来知道她的的确确是他亲姐也依然傲娇地直呼其名。
可是她没有想到更震惊更吓人的却还在后面——
“那个孩子……大概……是我的……”
桑小豪现在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能跟谁说,他完全混乱了,竟然觉得这种时候桑宁就是他唯一的主心骨了……
可是他的视线刚一落向桑宁,就知道自己是蠢到多没药救,看她那副傻眼的样子,自己的智商是给狗吃了才会想要把桑宁当成主心骨啊?
桑宁瞠目结舌愣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小豪……”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桑小豪的声音里充满了嫌弃和自我厌恶,可是桑宁怎么可能当没听到啊!
“小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桑小豪纠结了一下,“就,文心姐失踪之前……”
桑宁继续愕然,谁来告诉她她到底错过了什么?那是牧文心和桑小豪啊!文心那样的女神是怎么看上她这个不可爱的小毛孩弟弟的啊!
——或者,看上他的并不是文心。
这个念头让桑宁那颗混乱的脑袋一下子冷了下来——不是文心……是寄生在她身上的那个东西,是它选了小豪?不然为什么偏偏是小豪?可又为什么是小豪?
“那个,别跟别人说……”
桑小豪的要求让桑宁顿了一下,可是想到现在的情况却只能对他抱歉,“这个恐怕不行……学校和家里那边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但是调查这边……”
“孩子是谁的跟抓凶手又没什么关系!”
桑宁没有办法跟他说凶手就是那个孩子,桑小豪只知道牧文心怀孕,绝对不会想到那个孩子已经来到世上了。
桑宁不能不把这件事告诉曲小路,她突然开始担心,它偏偏选了桑小豪,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她等不及,好容易把小豪按在房间里不让他跟出来,自己跑出来寻找曲小路。
所以曲小路回来时就没有看到那个本该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等他的桑宁,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桑宁怎么不在这儿?”
“她去找你了,你没有见到她吗?”
他擦擦眼镜,“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只是想来见文心姐最后一面……”
等他把眼镜戴回去,叹口气,“凶手还在院子里潜藏她就满院子乱窜,你们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凶手还在这里!?那我们快去找桑宁啊!”
“急什么,妖管会已经在整个爱心之家布下了阵法,只要有任何小妖敢露出尾巴就立刻会被发现,总比我们漫无目的到处瞎找要强。”
只要不是在桑园那种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以他和桑宁之间的联系曲小路倒是不怎么担心找到她的问题。何况她身上还有那些让人恼火的触手——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妖魔寄居,自己不但不知道而且桑宁还什么都不说,这可是身为一只站在顶端妖魅的奇耻大辱。
不管怎么说就算那东西敌我不明,出于领域保护他也不可能容忍那小怪物为所欲为的。
于是曲小路慢悠悠地瞅瞅桑小豪,现在倒有另一件事他比较好奇——桑小豪一来桑宁就急着找他,那么桑小豪身上一定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吧。
“——那么桑宁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桑小豪一下子噎在那里,吞吞吐吐着,却觉得不说不行。桑宁那么急着把这件事告诉曲小路甚至不能等他回来,万一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呢?
“那是——我,文心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曲小路露出一个“哇哦”的表情,把桑小豪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是你的?你可真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啊~~”
那悠闲轻佻的口气顿时让桑小豪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当然当然——”曲小路随口应付着,这种早恋范畴的小事儿他才不关心,反正就算不是桑小豪,牧文心身上的寄生物也会找到另外一个合适的男人来制造小孩。
桑小豪不过刚好是桑家的子孙,是桑宁的弟弟,又刚好在牧文心身边——所以选中他,一切都只是刚好而已。
而这对于他们来说,说不定是另一个刚好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华玉盏一意孤行不肯让桑宁按照桑宴安排好的一切去进行,坚持想要找到转机可以让她从桑家的宿命里解放出来。所有人,包括曲小路都觉得不会有这样的转机存在,可是现在,这个转机说不定真的出现了……
曲小路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重重一拍桑小豪的肩,“干得好,小弟!”
“什,什么啊!不要胡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桑小豪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不等他继续发作曲小路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出现异常妖气了吗?我这就过去。”
他转头若无其事地对桑小豪说:“要一起去吗?”
桑小豪那刚发作起来的恼怒顿时被噎得不上不下收不回发不出,在心肌梗塞的边缘上打了一个回旋终于挤出一声“去……”
桑小豪虽然已经见识过很多妖魔鬼怪也知道了桑家和桑园的缘由,但是对于妖魔的世界他还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他跟在曲小路身后问:“杀死文心姐的是妖怪吗?桑宁也被它抓走了吗?”
“别急,他不会伤害桑宁的。”
曲小路走的步子不算快,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被桑小豪追问着:“他到底是什么?至少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也对,虽然那只是一块死肉,但从某些方面来看你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
桑小豪顿时炸毛,“不要这样说文心姐的小孩!”
曲小路瞥他一眼知道桑小豪根本不理解,他大概以为死肉的意思只是牧文心死了,她肚子里的胎儿也就跟着死了。那可真是个美好的推理。
他干脆放慢脚步看看桑小豪,虽然他跟华玉盏在很多事情上意见不同,但是对于桑小豪的看法却是一致——同样是桑家的孩子,甚至是同一对父母生的,却只有桑宁过的那么辛苦,而桑小豪就能一无所知的过着清闲的生活。
作为偏袒桑宁的一方来说,实在是很看不惯啊。
他脸上露出斯斯文文的微笑,却让人莫名觉得像是狼外婆。
“那好啊,我就详详细细的给你说。”——希望你不要后悔曾经想要了解,这些触及了另一个世界远离现实生活的真相。
……
桑宁一走出小楼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她人在爱心之家里,走出了楼道看到的却是一片山野乡村,她立刻后退一步想要回到楼里,却泪流满面地发现连楼也不见了。
她被困住了吗?这种事经历的多了她也变得很有经验了。
她看着眼前的山村田野,只是奇怪是什么东西困住了她呢?这里宁静的山村炊烟看起来如此是熟悉,一个孩子的身影突然出现从她身边跑过又突然消失,虽然只是扫了一眼,但那碎花小袄她是见过的,在她仅有的几张儿时照片上。
她几乎已经知道这里会是哪里了,这里是她被寄养长大的村庄,她在上小学之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她儿时小小的身影在奔跑,从村里,到田埂,她像急切地在寻找什么,或是什么人。
桑宁已经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究竟是真实的过去还是被虚构出来的画面,她的脑海里已经没有那些记忆,但是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急切,惶恐,好像自己是一个再也没有人要的孩子,慌得连心口都在发疼。
她短短的腿迈得太急,一下子扑倒在田埂上,桑宁的心也跟着一揪,好像摔倒的是自己,看着她扁着嘴巴很想大哭。
桑宁知道没有那么疼,可是心里很慌,很怕。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又能对过去的自己做什么,可是这时一个人影却站在小小的自己面前,拎着她站起来,轻轻抹干净她脸上的泥。
桑宁愣愣地看着,仿佛能够感觉到那手指温凉的触感,心里的惶惑和害怕都因为他的到来而驱散了,见他每个动作都那么轻柔地排干净儿时的自己身上的泥土,低头时长长的黑发会微微遮挡着他的脸,而抬起头对她微笑时那细长妩媚的眼就荡漾开微暖的泓波,暖暖的荡进心里。
桑宁茫然地看着他站起身,那张漂亮的脸,修长的身姿,整洁合身的修身衬衣,除了那头长发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
小小的自己在她出神时就已经消失了,他在微微侧目地看着她,细长的眼睛里盛着浅浅的笑意,可是当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阵风拂开她的长发,她却看到他另外的半张脸已是白骨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