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醒来的时机也许不算太好,她本以为疲惫不堪的自己这回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好好休息睡它个天昏地暗,可是床边的争吵实在让她入睡不能。
睁开眼就看到华玉盏正揪着曲小路质问:“你竟然真的让她把一辈子都搭在桑园里?她的子孙后代呢?起码也该给他们一个平静的生活吧?”
曲小路笑得活像个斯文败类,一脸无赖地说:“事情都已经解决完了,你马后炮也没用了啊~~”
桑宁似乎听到了华玉盏拳头攥起发出的响声,未免曲小路真的挨揍她急忙出声,“华老师,小路没有让我当守园人……”
“桑宁!”
华玉盏转头看到她,扔开曲小路两步来到床边,已经整理干净的他终于可以没什么顾忌,直接把桑宁摁进怀里。
温温凉凉的体温,不太灼热,又带着冷冽的气息,桑宁一接触到他的气息整颗心都突然柔软踏实,却有涩涩的感觉一点点渗透开来,突然有种久远怀念却又想哭的感觉。
——记忆没了可以再创造,感情没了可以再培养。
从一千年前到一千年后,不论有或者没有承诺,他都一直在。
华玉盏揉了揉她的头发,把下巴搁在她头顶,静静的抱着她,感受着桑宁软软暖暖的身躯,真的是久违的温度。
他的小木头人终于变回有血有肉的人了。
曲小路见机早已经溜了,华玉盏安安稳稳的抱够了才把她从怀里放出来,顺顺她被自己揉乱的头发,一见她那副受宠若惊傻傻的小模样,整个人都温声细语下来,细长妖娆的眉眼弯着挑着,盛着满满的温柔。
“你真的不是新的守园人?可不许在我面前说谎,好好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能够重建桑园,桑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打破一切规则。说到底还是延续着大部分过去的规则,不过是把桑园缩小了规模,血脉的锁链却依然需要。他处心积虑想要找到其他东西来代替,结果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除了桑宁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就连桑小豪都没有办法成为替代品,否则他早已经摁着桑小豪去守园子了,拖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现在他不过才离开了几天曲小路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桑宁突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牧文心的事,尸鬼的事,就像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而她的肚子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华玉盏对她笑笑,“先下去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慢慢说。”
桑宁不好意思地干笑一下,下了床来却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肌肉依然僵硬,脖子、脊背还有腰都疼得像要断掉——
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有血有肉的身体,真真实实的痛觉原来是这样的吗!!
虽然身体的时间在空间中被放缓,但她可是切切实实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几个月!为什么小路就不能帮她翻翻身呢!
在身后看着桑宁那企鹅似的走姿一点点的向门口蹭去,华玉盏忍了忍笑,两步上前伸手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桑宁嗷嗷地缩在他怀里,虽然很想矜持地受宠若惊一下,可是又好想蹭蹭蹭~~
她就这么半捂着脸半偷瞧的到了楼下,鸳鸯蝴蝶早就备了海鲜粥,端上来的时候都还热腾腾的。
华玉盏把她放在椅子上,随手替她按捏着脖子和肩膀,刚好的力道让她差点嗷一声叫出来,又酸又痛又爽的感觉瞬间从后脖颈扩散,舒服得激起一身鸡皮。
她在华玉盏的揉捏下舒展着筋骨,华玉盏含笑看着她,招手让蝴蝶来代替他继续捏肩揉背,自己在她旁边坐下,端起那碗热腾腾的粥盛一勺填进她嘴里——
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热腾腾的粥熬得软软烂烂的,味蕾上海鲜的咸鲜好吃得让人想要吞掉自己的舌头~~!
她大吃货的感觉终于又复苏了~~这就是有血有肉活着的感觉啊~~!
桑宁吃得感激涕零,华玉盏又盛了一勺问她,“真那么好吃?”
她连忙点头,好吃好吃!
第二勺粥递过来,她张嘴准备啊呜一口吞掉,勺子却半途载着香浓的粥一个转弯进了华玉盏自己的嘴里。
桑宁愕然地看着华玉盏,华老师竟然也会干这种事吗??
华玉盏挑挑眉,“看你吃得那么香,当然也想尝一尝。”
桑宁眨巴着眼睛继续看他,不知道该相信他真的有那么想尝尝还是继续坚持认为他只是在作弄她。
直到下一勺粥塞进嘴里她才又眨巴眨巴眼睛把注意力从华玉盏脸上放到碗里的粥上,专心盯着碗里的粥希望不要再减少了。
她正舒舒服服心满意足的吃着,一抬眼看到正从楼梯上下来的桑小豪,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凝重地吞下嘴里的粥。
小豪。
两个人就这么一时无语的对视,从桑小豪身后走下来的曲小路打破了有点凝重的气氛,“是我叫他下来的,反正这件事情也要说清楚,他正好一起听听。”
桑宁不自觉地端端坐正,等着桑小豪在自己斜对面坐下,而曲小路就坐在自己对面,拿出两个盒子放在桌子上,蝴蝶也眼疾手快地端走了桌上的碗。
两个盒子,一个显然是盛放着龙珠的,精巧的雕花木盒能从雕薄的部分看到里面微蕴的光芒,另一个则被曲小路打开了,里面放着一颗让华玉盏眼熟的珍珠。
眼熟是因为,他也有一颗一样的。
关着另一个“月见”空壳的那一颗。
他抬眼看向曲小路等着他解释,曲小路微微一笑问:“你没忘记骨妖吧?”
华玉盏眉头微微一蹙,他怎么可能忘记?
曲小路就当解释给桑宁和桑小豪姐弟听,继续说:“一千年前玉盏为了月见曾经抽走身上的一块骨头,那块骨头因为一些缘故和龙珠一起被封存起来,到取出龙珠为止的这一千年里它吸取龙珠的力量成了妖,当然确切的说,是精魅。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就曾经附身在牧文心身上接近月见的转世,后来当然离开了,也被我打散魂魄,让玉盏重新收回了那块骨头。本来这件事到此应该结束的……”
后来的事桑宁和小豪也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而华玉盏即使不知道也猜得到。曲小路平稳的叙述说明只是又让他们在心里认清一遍现实,桑小豪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听着,把每一个字听进心里,强迫自己一定要清楚明白文心姐死去的原因。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华玉盏听到后来点了一支烟,看着曲小路问:“你让尸鬼代替了桑宁?”
烟雾后面的曲小路坦然微笑,“它不就是你一直寻找的转机吗?尸鬼很强大,而且,它身上也流着桑家的血。”
华玉盏听着淡淡瞄一眼桑小豪,他不喜欢他也不想关心他,但还是想看一下他的反应。
桑小豪端坐着,头压得低低的,下颌肌肉看得出咬紧牙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什么样的反应在这种时候才是正确的?没有人会教给他,普通人也不会有这样的遭遇。
他其实很想大喊,这样对尸鬼不公平!他再怎么样也是流着自己的血脉的,他没有办法坐视!
可是同时曲小路跟他说过的话也在他脑中回响——他喊了之后呢?不该用尸鬼来锁住桑园,就该用桑宁吗?然后对于这个已经吃了人,往后还要继续吃人的尸鬼又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只能沉默。
华玉盏也默默抽了一会儿烟,他关在桑园的时日不算多,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生这种事——已经消失的骨妖竟然还会出现,尽管已经不再是本人,却也依然让他没有想到。
骨妖在他的心里依然是一个忌讳不想过度谈论,但事情的发展却如此讽刺,他想要制造身体,对桑宁执着却让他选中了桑小豪。偏偏,他身上就有了桑家的血脉。
即使是死的,血脉不会改变。而且尸鬼不老不灭,他会永远作为桑园的锁存在下去。
华玉盏放弃去思考这些问题,在结果面前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但是之后呢,尸鬼在条件上的确可以作为守园人,但是主观上他却根本不会去看守桑园吧?”
“那也是当然,不过如今的桑园即使守园人不在跟前也没什么关系吧,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反其道而行,隔离开桑园和守园人。”他说着,将龙珠推向桑宁,却将珍珠推向桑小豪,“不如就由你们姐弟来分别保管,就像这两样东西往后如果没有必要不要聚在一起,你们姐弟也少见面吧。”
桑小豪盯着眼前的珍珠定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桑宁……不回家了吗?”
这件事桑宁也还不曾决定过,曲小路替她说:“你和你的家人还可以回到普通的生活里去,像过去一样。但我想桑宁大概是要留在这一边的世界了,普通人还是少跟这些沾边的好,偶尔见见面就算了,一起生活就不要了,回到你们安稳的生活里吧。”
桑小豪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心里觉得家里亏欠了桑宁,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桑宁的世界他窥探到了,却融入不进去,或许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融入进去。
“我下午就去车站,应该有回家的车……”
“让司机送你回去就好了,也不用一下子就那么见外。”
桑小豪客气地低低头算是致谢,拿过桌上的珍珠一言不发地准备上楼。桑宁突然起身叫住他,“小豪——”
桑小豪停下来回头,桑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是想跟小豪借那颗珍珠,再见见尸鬼的……可是见了之后说什么呢?
她记得那一刻,她从高处跳下来,在尸鬼头顶展开空间,那时正对上她的那一双冷灰色的眸子里究竟是什么情绪她没有办法说清,像是庆幸她还活着,而那惊喜却又被她的出手转瞬淹没。
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尸鬼终究不是骨妖,不是她恍恍惚惚印象里那个本该温柔的人。他只是一个吃人的鬼。
桑小豪上了楼,华玉盏从身后揉揉桑宁的头发,把之前自己顺好的头发又揉乱,然后干脆把她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桑宁被搓来揉去还在愣愣地想,华老师的举动是不是比以前亲昵了很多?他以前是这样揉来揉去的吗?
她靠在华玉盏怀里侧目看向桌上盛放着龙珠的雕花木盒,有些不能相信一切真的可以结束了。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似乎就活在了桑园的阴影里,几个月的时间里也算是死去活来,几乎要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落幕——还有这样的华老师。
桑宁顶着再一次被揉乱的头发被华玉盏问:“刚刚是不是还没有吃饱?让蝴蝶再给你盛一碗吧。”
桑宁点点头,忧愁完了,饭总是要吃的。她回到餐桌前正要坐下,华玉盏却先她一步落座,她的屁股就正落在华玉盏的腿上……
桑宁正想站起来却又被华玉盏拉回去坐在他腿上,还搬搬挪挪侧面坐稳,接过蝴蝶递过来的粥继续开始运粥大业。
桑宁木然地张嘴,咽下,没有嚼也不知道味道。
华老师的画风是不是太多变了!这回又是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亲昵?没了发情期那理所当然的借口,桑宁顿时就羞涩拘谨起来,小小的身体肌肉一紧绷起来似乎就变得更小,却又坐得板板的,在华玉盏腿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机械地吃着他喂过来的粥。
从书房里出来的华玉龙看到桑宁,似乎完全无视了这让人尴尬脸红的气氛,愉快地走过来说,“小桑宁身体都恢复好了吗?难得桑园的事情终于解决了,我们中午来庆祝一下吧,你有什么想吃的?”
一提到吃的,桑宁那刚填了半肚子的粥就顿时如同无物,大吃货的渴望在蠢蠢欲动——“我想吃酱鸭脖!红烧排骨!糖醋鱼条!”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这一如既往的口味,她就吃不腻吗?
华玉盏想着,脸上就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妩媚的眉眼中平缓而长久的情愫涌动。桑宁没有看到,华玉龙却差点被这笑容煞到,略略愕然着那张清秀的娃娃脸瞅瞅他,“小玉盏你的脸是不是有点红?这荷尔蒙散发的好像也有点多——你的发情期不会反复了吧?”
华玉盏眉梢一挑,“胡说什么,哪儿会有这种事?”他的不屑还没有充分表达,脸色就微微有点不自然,挑起的眉也蹙了起来,再看了看桑宁,似乎自己也开始觉得华玉龙说的话似乎有那么点的……
看到这光景,再想起之前华玉盏发情期时发生的事,桑宁顿时有点坐不住,被华玉盏警告似的瞥了一眼才默默放下自己想挪开的屁股。
华玉龙立刻笑眯眯地安慰:“不用太在意了,虽然这种事情不太经常发生,不过人类不是也有那什么生理期紊乱的情况……”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华玉盏就脱下桑宁的一只拖鞋往他头上pia过去——生理期个鬼!你丫才生理期!!
桑宁顾不得自己凉飕飕的脚,捂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拖鞋拍在了华先生脸上,留下浅浅的鞋印之后缓缓而落……
生理期紊乱的人不能惹!发情期到来的雄性更不能惹!曲小路那惨痛的教训华先生一定是没有见到!
可是她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再去关心华先生,就被华玉盏捏着下巴把脸转向他,对上那双妩媚风情的凤眼——
“就别管什么期不期了,反正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正好来做点什么就好了~~”
说着微微探头就吻上桑宁的唇,早已经不再陌生的触感和温度在缓缓的入侵,虽然意识知道自己应该在意一下还没有离开的华先生,可是她的心似乎不那么想,只要一想到分开这些日子的想念和担心,还有终于见到他时落下的心和涌起的苦涩,就再没办法拒绝哪怕一丝一毫这温软的入侵。
拿着拖鞋要找华玉盏算账的华玉龙也只能悄然转身,却看到蹲在厨房门口托着下巴围观的鸳鸯蝴蝶和管家,干脆自己也加入进去,看着这对一千年前紧紧拉着手一脸惶惑前途未卜的小情人可以安然地秀着恩爱,真好。
他老人家这一鞋底子,挨也就白挨了,老泪纵横,甚感安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