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玄回到刺史府时已是第二日黎明,因着还有上百名幼子的善后事宜,他片刻不得闲,只垂首忙于案几之中。
主院中,雪狮卧在软塌旁,时不时向苏寒玄的方向瞥一眼,继而又接着懒懒的睡觉,少年仍在案几前忙着,他笔下生风,终于将善后的折子写好,置于一旁等墨水晾干。
浅卷端着红漆木托盘进来,见他一身银白色的劲装上血迹斑斑,俨然是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忙了起来。
他将盖碗茶放到少年手边,摇了摇头,暗道殿下最是喜洁不过,这一身血迹如何能习惯的了,他开口劝道:“殿下已是忙了一夜,身体要紧,还是先去歇歇罢。”
苏寒玄搁下狼毫笔,并不答话,端起手边的盖碗用茶盖将茶叶拂开呷了口茶,只觉味道熟悉至极,像极了幼时在母后宫中的……
“这是,紫笋茶?”他微诧。
“回殿下,正是紫笋茶,朱公子知殿下喝不惯皇城的北苑先春,所以才特遣人送来了这紫笋茶,这茶原是前朝的贡茶,因着战乱,顾渚山贡茶院走水,紫笋茶也慢慢消失了。后来,倒是皇后娘娘格外喜爱这茶,便年年派人从楚地寻来。”
深书走到桌案前,慢慢将到处堆积的折子整理好,闻言接过浅卷的话道:“朱公子说偶然听殿下提起过此茶,殿下幼时与娘娘亲近,相较于北苑先春,这茶应更符合殿下喜好。前些时日殿下刚离开皇城,这茶就被送到了太子府,这一批一直封存在北疆,茶味依旧很正。
卑职们赶来锦州时,便命人带了些,殿下若是喜欢,卑职这就派人去楚地寻,明年清明时,新茶便可送到了。”
苏寒玄垂眸望了眼澄澈的茶汤,淡淡道“就照你说的办罢。”
“是。”深书应到。
他放下盖碗,将写好的折子合上递给浅卷“把这折子递下去,让他们照此处理幼子归置事宜。”
浅卷接过折子正欲下去,暗卫便从外面进来,抱拳道“殿下,刺史府查封一事已处理完毕,金银等物也已全部充入国库。”
苏寒玄点头“将曹踞德带来见本宫。”
“这……”暗卫犹豫了一会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最终轻声道“还是请殿下亲自去瞧瞧罢。”
苏寒玄见暗卫实在难以启齿,只得起身亲自去往地牢。
地牢的侍卫领着苏寒玄走到关押曹踞德的牢房里,苏寒玄踏了进去,房间里恶臭非常,一个脖颈下皮肉残破不堪的男人蜷缩在角落,只剩血肉的双手握成拳头紧紧捂着耳朵,满是血污的身子一直剧烈的颤抖,嘴里还不停的喃喃着什么。
苏寒玄蹙眉,“怎么回事?”
浅卷轻咳了一声,小小声道“卑职派了亲卫驻守他的寝屋,可那个亲卫却好似跟他有私仇似的,把人弄成这样人就不见了。”
“太子亲卫?可看清了是哪个做的?”苏寒玄问道,声音透着几分清冷。
“那夜人多杂乱……没……注意到是哪个所为……”浅卷说话声细若蚊呐,头越发的低垂。
苏寒玄又瞥了眼地上的曹踞德,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淡淡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天黑之前,本宫要看到曹踞德对罪行供状的画押。”
这是只看结果的意思了。
地牢的侍卫恭敬应是。苏寒玄离开地牢,嫌恶的看了眼身上沾满血迹的劲装,向暂住的院落走去,深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极有眼力见儿的命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地牢里,男人身上的血珠不断,侍卫拿着供状欲要让他画押,可看着他没了皮的双手却犯了愁,正要死马当活马医,拽着男人血肉模糊的手画押时,却见那个剥皮之人竟还专门留出了男人画押的指腹上的皮肤。
侍卫惊了惊,暗叹究竟是何人,手段竟残忍至此,那侍卫打了个寒颤,抓住男人仅剩的皮肉画了押,就赶忙离开了牢房。
牢房里血腥肮脏,谁都未曾注意到,曹踞德遮挡的头发之下,脸色白中泛青,唇角却咧着诡异的笑,眼神空洞可怖,仿佛曾瞧见过什么妖怪邪祟。
彼时苏寒玄并未多想,只道是曹踞德的作为实在失德,引得手下的亲卫如此。
傍晚时分,一个黑色的身影潜入地牢,那人披着深黑色的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清冷至极的容颜,宽大的斗篷帽的映衬下,越发显的帽中女孩儿的脸庞精致小巧。
楚令昭走到地牢尽头的牢房里,牢房中,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坐在角落静默不语,见有人进来,他起身,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牢房昏暗,他认不清来人,本能警惕的后退几步,却见那人抬手摘下斗篷帽,在昏暗的烛火下,女孩儿清冷的容颜映入眼帘,他略微吃惊。
“姑娘怎会跑到这儿来?”
楚令昭神色淡然,言语中却透出正邪难辨的偏执,“曹踞德勾结他国拐卖幼子罪无可恕,但公子昨日曾于我们有恩,我虽能帮你的有限,却也能助你脱离这囚牢。”
说着,她便取出一块木质腰牌递给那文雅公子“这是侍卫佩戴的腰牌,公子持此腰牌便可离开刺史府。”
那文雅公子凝神望着她,轻声道:“姑娘这样做,不怕被我牵连。”
楚令昭摇头,“我楚令昭虽睚眦必报,却也有恩报恩,你我今日便算两清,来日方长,还望公子保重。”
楚令昭……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将它深深烙印在心里,记忆回到昨日,他仍旧记得那一刻的惊艳,她只身立于那绝美的水墨画卷中,于漫天秋色里垂眸,一身风华,满地金黄……
身姿单薄的年轻公子握紧了手中的腰牌,他那晚不过举手之劳,一句话罢了,哪里又能及得上她这般恩德,如何就算两清了呢……
他深深向楚令昭作了一揖,眼眶湿润,“总之,楚姑娘恩德,在下铭记在心,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楚令昭目送他离开刺史府,微微叹息,世事纷争轮回不休,即使是费力躲避喧嚣之人,也都难免受此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