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楚令昭揉了揉眉心,那几坛寒潭散闻之清冽,却是后劲十足,她虽不至于醉倒,但也的确有些头疼。好在车厢中一贯备着浓茶,她渴得不行,忙翻出茶壶斟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好了些。
她将茶盏搁下,似笑非笑的望向对面的楚殊吟,语气不善:“殊吟倒是与我说说,是如何三番五次的得知我的行踪的?”
楚殊吟瞥了眼她,随即分外淡定道:“自然是因为这城中各处有我安插的探子。”
他倒是好意思说。
楚令昭气极,刚要发火,却见少年眼眸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下来,望向她的眸中满满都是难过之意,神情哀伤凄冷,生生将她接下来要质问的话堵了回去。
楚令昭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端起茶盏轻呷了口,不悦道:“殊吟在战场杀敌时,难道也是这般作态?”
少年轻声道:“你又不是敌人。”
楚令昭终是败下阵来,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厮总是十分清楚如何拿捏住她,她无奈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想同你争吵。”
“我也不愿意同阿姐有矛盾呢。”楚殊吟含笑,全然不见方才故作伤心的模样。
楚令昭垂了垂眸,不大愿意理他,只靠在车窗边看着沿街的风景,傍晚时的长街愈发喧嚣吵闹,厚厚的积雪被扫到角落,孩童们欢欢喜喜的捧着雪球在街上打闹嬉戏,更有老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出来置办府里的一应物什,各色酒楼皆以彩帛缚饰门窗,处处热热闹闹,繁华至极。
她正看得入迷,不防少年淡漠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听闻姐姐今日一早去了趟太子府,从太子府出来后便跑到了十二玉阑干买醉,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楚令昭松开抓着车帘的手,回过身抚了抚裙摆,慢悠悠道:“皇城上下皆言我狠辣凉薄、残忍恶毒,细细数来也满是与我交恶之人,今日四下而望,竟也生出些寂寞孤独之感,殊吟说,这算不算自讨苦吃呢?”
少年挑眉,沉默了几瞬后,声音仍旧淡漠:“去西南前夕,我曾问过姐姐今生之求为何,姐姐还记得当时给我的答复吗?”
“自是记着的。”
楚令昭阖了阖眼,单手倚在窗边,语调里透着认真:“今生之求,不过权力二字,惟愿大权在握,得大自在尔。”
楚殊吟轻笑:“既如此,姐姐还在忧愁些什么?但求权力二字,必然不能事事磊落,狠辣凉薄也好、残忍恶毒也罢,若能达成目的,真正手握重权,任世人如何评说,也无法撼动姐姐分毫,从生时至死日,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二人相对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
马车终于到了楚府,临下马车时,楚令昭回眸,从容不迫的扬唇而笑:“明日定远侯寿宴,殊吟勿要忘了与我同去。”
晚间又落起了大雪。
临疏阁内,少女赤着雪白的双足,姿态慵懒的靠坐在白玉榻上,脸庞在暗紫色狐裘的映衬下冷白非常,身前的小案上搁着紫漆烟枪,正无休无止的燃烧。
阿栀匆匆从外面进来,走到她身边低语“小姐,他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少女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继续任着烟草燃烧着,却愣是不碰一口。
没多久,一阵邪风刮过,寝屋内烛火晃动,一道暗紫色的身影掠至少女身旁,男人雪面光滑,身姿高大,不紧不慢地开口:“小令昭,子夜安好呐。”
“嗯。”少女淡然应到。
那人似是发出一阵低笑,伸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脚踝,将一根白银细链系在了上面,细链上穿着六枚小巧的蓝铃铛,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那人尾指套着长长的紫色描金甲套,轻轻放下少女的脚踝,语调风静无波:“此物名为螭铃,思念本座时便摘下一枚铃铛扔到水里。”
“好好的,我思念君上做什么?”楚令昭笑问道。
那人挑了挑眉,眸中起了些涟漪,“你若思念本座,本座便可以考虑满足你一个心愿。”
“啧。”
听到还能许愿,楚令昭懒懒坐起身,惋惜道:“我可是每时每刻、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君上呢,可君上太过残忍,这链子上竟只有六枚铃铛,是只允我思念六次?”
那人倒是轻笑了,“贪心的小朋友,思念无妨,心愿有限。”
“那,可否许愿让君上再给我一百次许愿机会?”少女故意无理取闹。
那人才不理会这话。
见小案上放着烟枪,他勾了勾唇:“你一向不喜烟草之味,今夜可是为了本座而特意碰这些物件的?”
楚令昭闻言不屑一顾地笑了,“一时兴起罢了。”
那人眸中深意更浓,余光掠过她白皙的脖颈,眼底暗了暗。
他撩袍坐到楚令昭身旁,将她环在怀中,尖锐的描金甲套划过她嫩滑的肌肤,在精致的锁骨上缓缓刺出几滴血珠:“说起来,小令昭的容色倒是越发令人惊艳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暗哑,如同恶魔的呢喃般在她的脖颈旁轻言慢语:“难道不怕本座见色起意?”
“呵。”楚令昭嗤笑出声,她拨开他的手,言语间有些嘲弄的意味:“便是君上有这心,怕也担不起这份后果罢。”
那人眼眸微眯,周身气息瞬间危险慑人,他起身向窗畔走去,头也不回道:“本座欠你六次机会,螭铃要慎用,过后,你我两不相欠。”
说完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令昭随手拨弄了两下脚踝处的六枚蓝铃铛,不以为意。
第二日,天光大亮。
定远侯府宾客盈门,府门旁停满了各式奢华车驾,来往皆为权贵,衣着锦绣、举止优雅。
楚令昭扶着阿栀的手走下马车,少女着一身浅金色立领对襟长裙,乌发挽成了精美的低髻,耳间垂着典雅的东珠耳坠,无须过多的点饰,眸光流转间,便已有勾魂夺魄的微芒。
寿宴于府中一处金碧辉煌的水榭中举行,此时尚未开宴,宾客们正彼此含笑交谈着。接待的小厮一路领着楚令昭走进水榭,原本热闹的水榭顿时静了下来。
少女平时都会推拒掉各大宴会的帖子,上次秋狝也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所以宾客们有许多还没见过她。
此刻,只见众人皆目光惊艳的望向这边,但看这踏进来的女孩风姿绰约,瞧着不过是及笄之年,竟也能压下这一身耀目华丽的衣裙,辅以雍容高雅的气度,称之绝色亦不为过。
只是,太过貌美也并非好事,如现在便是这祸水般的容颜,假以时日,还不知要成长成怎样魅惑苍生的人物,到时只怕,又会是第二个萧晗了……
想到萧晗,众人皆叹惋,当年那位名动天下的皇后娘娘,也不知现下身在何处,若不是她的失踪,太子殿下幼时也不会与圣上闹翻,远赴北疆了罢。
感叹过后,宾客们纷纷好奇,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皇城中从不乏美人,却不知何时竟也有了这般惊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