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城的路上,天色暗淡了下来,眼见着又是阴云密布,少女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目光冰冷。
方才那老和尚的话,不知为何,令她有些不安。
“停车。”
听到她的命令,车夫立即将马车停了下来。
甘醴坐在她旁边,见她眸中似有戾气萦绕,他赶紧向角落缩了缩。
楚令昭察觉到他的动作,她烦躁的捂住双眼,却还是放软了声音道:“我只是想安静的待一会儿。”
她本就恶名在外,再加上连日来,她每天都下令处死一位方士,把这小太监吓得不轻,她并不希望连身边之人都惧她入骨,于是罕见的说了句安慰的话。
不过这句话倒的确是安抚了甘醴不少,他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没再躲她那么远了。
……
因着在路上停留了许久,到达楚家时已是日暮,楚令昭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府中,见齐锟一脸焦急,她挑眉:“怎么了?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齐锟急忙附到她身侧低声说了几句。
听完,她好像一早便了然般,面色不变地说道:“不必慌张,我去会会他就是。”
她绕过巨石堆砌的假山莲池,穿过抄手游廊走进前院,见一身红色劲装的高大青年正黑着脸坐在会客厅里,不是唐临痕还是谁?
楚令昭在主位落座,淡淡打量了他一眼,他应当是刚从演武场出来,连细铠都还未来得及卸下。
看到楚令昭终于回来,唐临痕冷声:“我刚刚接到了陛下的密令,说无论你明日做什么,都要我全力配合,陛下不是还在昏迷当中吗?到底怎回事?”
他是皇城禁卫军首领,统管城中守卫事务,一向直接听命于皇室,接到这样的命令,不意外才奇怪。
楚令昭转了转尾指上的血玉戒指,虽说事情的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以唐临痕的性子,若她不跟他讲清楚,明日定会跟她翻脸,而如果没有禁卫军的配合,怕是很难行事。
她顿了顿,还是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晚风携裹着刺骨的寒意,前院会客厅内寂静无声,听她说完,唐临痕沉默了许久,而后,他望向少女,眸中多了些认真:“楚令昭,别怪本将军没提醒你,你知道做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楚令昭不以为意,“莫非死在我手下的人还少吗?”
唐临痕摇头,“这次不一样,各国使团还有一个月便会抵达皇城,处死那些方士的真正原因也不可能向天下公布。”
“那又如何?”楚令昭刻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回避此事会带来的结果。
“你……”唐临痕被她气得不轻,撂下一句“好自为之”后便起身大步离开。
待他离开后,楚殊吟从屏风后出来,他走到少女身畔坐下,正色道:“他只是担心姐姐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姐姐,要不就放弃明日之事罢,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楚令昭制止他的劝告,伸手摘下尾指上的血玉戒指,“殊吟,那些方士中混杂了大量的他国细作,若就此收手,华序的局势根本等不到三国盛会便会大乱。”
“那,那些不是细作的方士怎么办?我们无法将无辜之人筛出来的。”
楚令昭垂眸,“在大局面前,我们别无选择。”
……
翌日午时。
因着禁卫军在黎明时分便在城中张贴布告,满城搜捕方士巫师,还将之前召进皇宫内的方士们全部囚禁在天牢,总共下来,竟已抓了两千余人,一众大臣和无数儒生为此在皇宫外闹得沸沸扬扬,皆吵着要见苏栩。
“陛下!坑杀数千方士是何等暴行?您一向圣明,怎能放任不管!”
一些被逼急了的大臣也不管苏栩听不听得见,直接在宫门外大喊道。
“陛下!楚小姐此举使不得啊!”
“在皇城大肆屠杀方士,这未免太过嚣张!”
他们原本还只是嘴上规劝两句,后来越吵越激愤,不知是谁起的头,竟开始试着硬闯宫门。
唐临痕手执红缨长枪,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冷冷地扫视了眼下面的人群,“去,把那些带头闯宫门的儒生抓起来。”
他身后将领立即应是,带着一队禁军便下去抓人。
那些儒生见禁军抓人,不禁越发气愤了些,竟不要命似的跟禁军动起手来。
外面正闹着,却见原本紧闭的宫门忽然打开,无数黑甲士兵手执利刃整齐的在前面道路两侧开道,随后,侍卫们抬着一顶宽敞华丽的软轿从宫内走出,停在宫门前。
软轿四面垂着黑纱帷帘,轿内光影昏惑,窈窕纤细的小美人单手支头侧卧其间,影影绰绰的映出一道优雅的剪影。
“这是在吵什么?”轿中美人檀口轻启,嗓音妩媚。
众人都有些怔愣,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见在两侧黑甲士兵的严肃守卫下,侍女们恭敬地挽起轿帘,一位容颜娇美的少女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慵懒地走下软轿。
她着一身华美的黑色宫裙,裙摆层层叠叠精致繁复,裙角上绣满了葳蕤盛开的金色牡丹,行走间花影浮动,周身气息贵不可言。
少女气质清寒,点漆瞳眸如一泓清泉般慑人心魄,不染而红的眼尾为她平添妩媚,唇若樱瓣含珠、眉如远山青黛,倾国之姿,不过如是。
楚令昭在侍卫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了,唇角的弧度透出淡淡威严,她接过甘醴奉来盖碗茶,白腻的指尖轻扣茶盖,语气淡漠:“诸位大人学子有什么意见,不妨对我直说,令昭洗耳恭听。”
为首的周太师苦口婆心规劝道:“楚小姐,老朽知你是为陛下安危而心急,可是陛下已然是病入膏肓,你便是杀尽了这些方士,陛下也难以康复啊!”
“是啊!”
“太师大人所言正是啊!”
周围其他的大臣和儒生们纷纷附和道。
皆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们都深知这世上并无长生一说,可谁都不敢直接拆穿,当初苏栩发布诏令时众人便觉不可思议,如今没想到楚令昭竟还要为此干出更加荒唐之事……
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楚令昭抬袖,冷冷地将手中的盖碗茶砸到地上,见四周的吵闹声逐渐低了下去,她嗤笑着开口:“太师讲话未免太过无理,当初这些方士将长生丹药吹嘘的天花乱坠,而这半月以来日日试药,至今却无一味能起效用,自应按欺君之罪处死;还有,您说杀了他们陛下也无法康复……”
她摆弄着指尖漂亮的丹蔻,低低地笑了笑,“那,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语调慵懒随意,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残忍。
看着她那毫不在意他人性命的模样,年近古稀的老太师气的发抖,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楚令昭,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他喷出一口鲜血,竟是生生被气昏了过去。
周太师在朝中向来德高望重,因为他被气昏过去,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若非禁卫军与那些黑甲士兵拦着,那些群情激愤的儒生大臣只怕要冲上来撕了楚令昭。
而此时,宫外高高的楼阁上,一身紫袍雪面光滑的男人冷眼旁观着一切,望见情形失控,他低头哂笑:“小令昭,本座倒是很好奇你要如何处理好这个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