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这么说后,朱翊钧也沉思起来,且道:
“按理,要让更多的汉人百姓移到海外去,使新辟汉土得到开化,根子上应该是要解决人口隐匿的事,只有把人口隐匿的事解决,才能释放更多的普通百姓移到海外去,而不是附于权贵势要之门。”
“但是,解决人口隐匿的事并非易事!”
“这里面,甚至就有百姓自己意愿不足的原因,才导致人口被大量隐匿,说明百姓们本身也是不怎么想出去的,也不怎么积极于让朝廷知道自己的存在。”
“陛下圣明!”
“所以,臣的意思,先不用更完备的制度来重新编造黄册,解决人口隐匿的事,毕竟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而是应该先借着禁矿的方式,让一些乡绅豪右乃至参与采矿的小民变成罪犯,进而最近几年就被大量流放出去!”
王锡爵这时说道。
戚继光也跟着说道:“陛下,臣也正是此意,根据朝廷这么多年的移民经验来看,以流放罪犯的名义,比鼓励移民其实更有效,毕竟士民都没有主动出去的意愿,哪怕给各种优待政策刺激都不行,所以还不如以实行严法的名义,流放大量罪犯!”
“可新礼崇尚仁道,推行严法,是不是有悖新礼”
沈一贯这时问了一句。
戚继光道:“倒也不是明着推行严法,而是以宽刑的名义推行严法!即明宽实严,以宽刑之名,将许多大辟之刑改为流放,这样名义上,废除了很多死罪,宽了刑,大行了仁政,实际上活罪之刑则增加了不少。”
“这是个办法。”
“正好!”
“统一东瀛后,征东的大军也需要重新安排职事,要么转业当地方官,要么只能征战他处,可眼下征讨莫卧儿在即,不宜再起戎事,而地方上自上一次大量武官转文职后,也不怎么缺官了,如此,正好将这些即将调回国的大兵安排去查私自采矿的事。”
李成梁这时也表示赞同。
朱翊钧点头道:“那就设立警务之制,专门负责逮拿地方不法事,中央朝廷设警部,各布政司设警厅,各府警局,各县设警分局,各镇与里设警所。”
“捕班、壮班、监狱皆归入警务之列,征东大军调回国后,就按战功与资历分别安排进各级警务之衙门任职,负责查私自采矿、乃至走私矿产等违法之举。”
戚继光和李成梁拱手称是。
于是。
没几日,一道设立警务制度的诏书就颁布了下来。
但这道诏旨没有明说是要查私自采矿的事,只说是设立警务之制。
饶是如此,天下人皆因此意识到,朝廷会有什么大动作要发生。
不过。
由于朝廷没有直接明言,要严格保障,编造黄册的事没有任何瞒报虚报的情况,以及人口隐匿的情况,所以,许多私自采矿的乡绅豪右倒也没有多少能够意识到,朝廷是要打击私自采矿的违法行为,也就依旧在背地里,大肆组织许多无户籍的矿工采矿卖矿。
而这次。
朝廷因为主要目的就是以流放罪犯的方式让更多汉人被迁移出去,所以一开始不但没有透露要严厉打击禁矿,甚至还在暗地里刻意在纵容这些私自采矿行为,比如让一一直存在的特务机构锦衣卫故意松懈下来。
内阁等也将许多关于禁矿的密告故意置之不理,就等着接下来抓更多的罪犯。
如此一来。
私自开矿的乡绅大户依旧肆无忌惮。
而回国后即将被转为警务兵的征东官兵们,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其实是查私自在国内开矿的事,也只知道他们即将变成警务官兵。
所以,待到万历二十八年年底,各地私自开矿行为甚至掀起了一股小高潮。
只是在这个时候,征东的官兵陆陆续续都已经回国,转到了中央和地方上。
连太子当知县的休宁县,都增加了一位警务把总,任警分局指挥,带一百二十名正兵。
这一百二十名正兵是在警部有正式编制的一百二十名警务兵,负责整个休宁县的警务工作。
原来的捕班、壮班则依旧属于合同工性质的县衙雇佣武装,也受这警务把总指挥。
休宁县的警务把总名唤王敬迪,乃是原蓟镇参将叶邦荣麾下的一名南兵,属于历经百战的老兵,而他一来到休宁县,就对太子拱手作揖道:
“下官也是第一次到地方任职,有何不对之处,还请堂尊指教。”
因圣旨规定,一县正官依旧是知县,警分局指挥依旧由知县节制,所以王敬迪便在太子面前以下官相称。
“王指挥客气。”
太子笑着回了一句,且也因此问道:“不知王指挥可知朝廷突然在各地增设警务兵是为何”
王敬迪道:“这个下官倒是不知。”
太子听后不由得看向张蕴生:“没想到朝廷隐瞒的这么深!”
“是啊,将大军回调,本州只留部份兵马,剿倭寇余孽的事交给协守营,而回调的大军还全部转到地方上任警务兵,这必是有什么大动作。”
张蕴生这时说道。
太子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多久,孙忠和来报说:“堂尊,本乡乡宦汪焕等求见。”
“快请!”
太子忙说了一句。
没多久,汪焕等便见到了太子,且行了大礼。
而接着,汪焕就道:“闻知朝廷新设警部,各府州县增设警务兵,且如今,士民们日夜都见有大兵出没,本乡士民因而惶恐不安,故特来请问老父母,可是有何大事要发生,是否与小民等有关,若告知明白,小民等也好放心生产生活。”
“是啊!”
“本乡多数民众一辈子都未识刀兵,而眼下突增一百余大兵于县城,怎能不让人心慌”
“每日操练光炮声都震得人胆战心惊,所以我等特来问问老父母,这些警务兵接下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是剿匪还是捕盗,还是拿奸抄家,问明白些,也好让乡民们安心。”
汪大宾也跟着说了起来。
王敬迪和他麾下的一百二十名正兵带来休宁县上任后,的确依旧在坚持昔日在军营中的方式,制定了警务兵操练制度,也得到了太子这个知县批准,而因此,他也就每日都在继续操练这些士兵,放枪放炮,甚至还训练原捕班快班的人,让原来的捕快都训练有素了许多。
只是这样一来,当地乡宦大族们就不得不更加不安。
所以,汪焕等都不得不来问太子。
太子也不说自己不知道,只道:“不过是加强治安而已,诸位乡贤不必惊慌,也请告知民众,让他们放心生产生活,朝廷派兵来自是保境安民,而非夺民之利,毕竟,本朝治国纲领便是富国惠民,所以,让他们要相信朝廷,相信皇上!”
“老父母说的是。”
“但眼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民皆知礼守德,增设大兵于关内非边之地,以老朽愚见,恐保靖安民方面倒是用处不大,养得兵惰民刁反很有可能,不知老父母觉得呢”
汪焕问道。
太子笑道:“这个也是有理。”
汪大宾则也跟着道:“老父母是明白人,爱民如子,当今圣上也是仁君明主,励精图治,无奈有武臣当国,不肯放权,故有意以保境安民为由,于地方非边之地增设营兵,而不是在戎政毕后令大兵解甲归田,但大兵在野,的确不利人心稳固,更是致乱之源,故还请老父母为我等上表民意,请撤冗兵、还民安宁。”
汪大宾这是直接把不愿意地方上增设警务兵的怨气发在了“武臣当国”上,意旨戚继光是武人专政。
而一旁的王敬迪听后因而是横眉倒竖,但他倒是没有发作,因为他刚刚从前线回来,所以还是非常恪守军纪的,也就能忍就忍。
太子则道:“你们的意思,本县已经明白,会替你们转达的。”
“说到这里,堂尊如果想有什么需要,如想在今年行取时多些助力,尽管告知老朽一声,老朽虽已致仕,但还是有几位旧友在朝中为官的,他们想必都愿意替老朽引荐堂尊这样的爱民好官。”
汪焕说道。
太子笑道:“承蒙关照,本县知道了。”
而在汪焕等离开后,太子就沉下了脸,问张蕴生:“张老,本县真要为他们上表民意否”
“回东翁,这自然是不用的!”
“说到底,堂尊是朝廷的官,不是他们推选的官,升迁捏在了朝廷手里,在这两者冲突时,自当选择忠于朝廷。”
“何况,现在的朝廷是有兵的朝廷。”
张蕴生这时回答道。
太子听后笑问道:“可人家是行取为给事中相诱也。”
张蕴生道:“东翁明鉴,给谏这种官虽权重,但也容易一辈子翻不了身,所以不必急着一时的好处,为了仕途之路走的更远,当着眼于长远。”
太子点了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称病!”
“等朝廷旨意到来后,再做权衡!”
“若朝廷设警务兵的目的是对付乡宦豪绅,则堂尊到时候在根据自己的出身,决定是听朝廷的还是为乡宦们说话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