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祝允明这样的当世名家,张延龄对于认识什么普通的士子已经没兴趣。
但凡是正常一点的士子,知道他的身份,准会被吓跑,别说招揽,就连结交都成问题。
“崔兄,在下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张延龄当即起身要走。
崔元大感意外道:“张公子这是作何?还未及见到所邀请的士子……”
“没办法,家中有事,想早些回去。”
其实现在张延龄是想出去追一下祝允明,就地跟祝允明先认识一下,说不定双方都对那些张牙舞爪的读书人有意见,就能产生一点共鸣呢?
等祝允明醉酒清醒冷静之后,怕是不好接触。
崔元没有要挽留之意,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没法阻碍张延龄想做什么的,他道:“张公子先前与对面那些文人有误会,若是这般出去,可能正好遇上他们,就怕到时误会更深。”
张延龄一脸冷笑道:“若真是不凑巧遇上,那就只能好好理论理论。”
以目前张延龄的脸色,崔元闻言不由打个寒颤。
听这意思,若真遇上的话,可就不是嘴上理论,别不是张延龄要带着自己的家仆,用拳脚棍棒好好跟那些人“理论”。
张延龄是骂了这群人,但也是这群人骂张延龄在先,以张延龄的性格,可是能随便放过的?
“那不如……让在下出去送送张公子?若真遇到先前的士子,在下可以帮忙解释……”
陆珩现在是最懵逼的那个。
就觉得崔元和张延龄的对话,每个字都能听懂,但串联在一起总觉得不是那么个意思。
“陆兄,就不必麻烦你相送,今天多谢你的款待,日后定当与你把酒言欢,先告辞。”
张延龄再不顾崔元和陆珩的挽留,径直下楼去。
走到门口时,还真没见对面读书人下来,但对面高谈阔论的声音也基本上没了,大概是这群读书人在人前丢脸,觉得面目无光,连说话都没底气。
“爷,对面那些小子可真不是东西,不但骂您,还骂咱家侯爷,要是您觉得不方便出面,可以让小的们上去把他们给揍一顿出出气。”
南来色此时自告奋勇。
他以为张延龄不继续跟崔元和陆珩喝茶,是要出来找那些年轻士子算账的。
张延龄没搭理他,径直往前面去追祝允明,却是过了街口,也没见到人。
一众手下跟着一起追来,都很迷惑。
“爷,咱这是要作何?”
南来色块头不小,但跑几步路明显就上气不接下气,这身体怕是连张延龄都不如。
“先前那个醉醺醺的读书人,名叫祝允明的,可有看到往何处去?”
南来色看了看身后的同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显然他们没做如此的留意。
张延龄骂道:“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成天除了知道打架生事,还知道点别的?给你们个任务,去把人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以后月俸也别想领,昨天给的赏钱也给老子吐出来!”
这群人平时是耀武扬威,但在不讲理的张延龄面前,一个个乖的跟狗一样。
南来色招呼道:“弟兄们,听爷的,赶紧去把那个姓祝的找出来,找不出来的不许吃饭!”
张延龄说找不到人要罚奉,南来色居然还私自加码,不许这群人吃饭,这是深得张延龄的精髓。
张延龄也懒得计较。
暂时找不到祝允明,便先去徽商的大仓看看,以他想来,祝允明一个大活人住在京师里,本身还是有名气的,总归人还是能找到的。
……
……
皇宫,乾清宫。
朱佑樘正在会见阁臣和六部尚书,所做的安排,是对户部的改革事项。
一上午下来,众人都累了,朱佑樘特地赐了饭,让众人可以先在文华殿那边吃过饭,下午接着回来商讨。
就在午后众大臣才刚回乾清宫,正准备要重新开始讨论时,萧敬急匆匆从外回来,走到朱佑樘耳边说了几句话,朱佑樘脸色瞬间很阴沉:“可有此等之事?”
众大臣都很迷惑,这是发生什么事,让皇帝如此生气?
萧敬从怀里拿出一份不是奏疏,而只好像是用普通纸张写出来的东西,一共两份,交给朱佑樘。
朱佑樘看完之后,脸色更是勃然大怒。
“啪!”
朱佑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问道:“陛下,不知发生何事?可是西北军情又有反复?”
屠滽是在正月里刚接替已故尚书耿裕执掌吏部,他曾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地位算是高的,但吏部尚书作为六部尚书之首,他的威望始终还是差了一点。
朱佑樘怒道:“市井之人,居然有人作那无端的诗赋,贬讽大明朝政,实在是可气。”
在场都是朝中的元老大臣。
他们对于如今市井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眼下弘治朝虽然民生方面是可圈可点,但对于市井舆论方面,并无太大管控,这也让士子们有了广阔的舞台,这些人本来就欠缺发生的机会,再加上他们自诩有几分才学,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议论国事。
李东阳出来道:“陛下,平时京师文士聚众清议,所议之事也不过是为匡扶社稷,若言论有失,也不该矫枉过正。”
在朝中大臣中,李东阳可算是年轻士子的楷模,他一向喜欢结交那些年轻的读书人。
要说大明朝的意见领袖,还真非李东阳莫属不可,平时有才气的读书人都以能去拜访李东阳为荣,而李东阳对他们的评价也颇高,在朝中也经常为这些读书人说话。
就好像这次,眼见朱佑樘对于民间读书人的议论有气愤之处,便出来替那些读书人说话,试图降低朱佑樘的愤怒。
朱佑樘厉声道:“若只是平时的议论,朕也就罢了,看看他们都写了什么!”
朱佑樘让萧敬将那两张写了字的纸,传阅与在场大臣。
众人看过之后,才知道上面不过是一首名为《蠹虫赋》的赋,还有一首讽刺当朝蠹虫一首诗。
平时朱佑樘是没有严格管控士子的言论,但东厂仍旧在随时观察民间的舆论反应,有大事时也从来不含糊。
在场大臣传阅了一圈,好像都知道为何朱佑樘会愤怒。
朱佑樘见在场之人也传阅差不多,怒道:“诸位卿家也看到,这些年轻士子平时不思进学,全都在作这种上不得大雅之堂的诗句,将大明朝士子风气都给带坏,是否应当加以论罪?”
李东阳道:“如此诗赋,太过于粗劣,实在称不上是佳作,就算其中有暗讽朝廷之意,也不宜大做文章。”
“李先生,你也太偏帮他们了吧?”
朱佑樘是李东阳的学生,自然了解这个老师的脾性,李东阳是见不得任何背负清流之名的读书人受任何的委屈。
李东阳见皇帝的神色不太对,也知这些读书人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皇帝最见不得别人说他宠信奸佞,尤其是李广和张氏兄弟。
现在皇帝对张延龄又那么看好,正想把张延龄发展成为朝中栋梁,却没想到就发生这么一档子事。
他心里也很无奈:“这些人就是平时被纵容,看不清朝中局势。”
谢迁最后拿着张延龄所写的诗,观察半晌之后道:“陛下,臣觉得这首诗……明面上是在骂朝中蠹虫,但似乎……又在骂旁人。”
“哦?”
众人刚才传阅都是匆匆,来不及细看,自然也不会去研究这诗之中是否还以后藏字什么的。
大概到了他们这身份地位,也不屑于去研究那个。
朱佑樘皱眉道:“谢卿家你是何意?”
谢迁将诗还给了萧敬,再由萧敬放到朱佑樘面前,谢迁解释道:“这首诗明显是斜藏诗,所写的……乃是尔等蛆虫!”
听到此话,朱佑樘眉头皱得更深。
先前他就说这些读书人所作出来的诗赋很粗鄙,若是其中还暗藏“尔等蛆虫”这样的字眼,那就更加粗鄙。
“混账!这种人,应当夺去他的功名,让他从此之后不得再进学!”朱佑樘气愤道,“是为何人所写?”
萧敬一脸为难道:“回陛下的话,目前尚未查清楚此人的确切身份,不过听闻好像是……与永康长公主驸马走在一起的一名张姓书生,此人好像还对写《蠹虫赋》的书生看不过眼,附和后写了这首诗,事后又被人点出他可能是在骂这些书生……”
在场人听到这些线索,都冒出个念头。
前日里朱佑樘刚赏赐让崔元和张延龄一起进翰林院进修学问,转天就发生这么一件事,似乎也太凑巧。
那个张姓的书生会不会是张延龄?
但随即一想,就算这诗文字再粗鄙,但其中所藏的意味,可真不是张延龄那水平能写得出来,既要骂朝中蛀虫,还要暗讽在场读书人,张延龄就算再修学个十年,怕也没那水平。
朱佑樘也侧目看着萧敬,问道:“萧公公,你所说的这个张姓书生,会不会是建昌伯?”
萧敬道:“老奴……不知,不过照理说……应当不是吧?”
在萧敬听到东厂手下人的汇报之后,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也因为张延龄的才学浅薄问题,很快将这种假设给否定,但始终这件事并未验证,他也不好下定论。
朱佑樘之前还一股脑生气,现在再看那首诗,突然觉得顺眼起来。
“若真是国舅所写的话,事发场景和其中意味,也就对得上,但朕也从来没听说过国舅还有作诗的才学,还能写出藏格的诗……”
“但既然此人,作诗暗讽了那些读书人,想来跟那些读书人不是一路。”
“这样吧,萧公公,你继续去调查此事,朕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若真是有才学而未被朝廷任用的,朕酌情赏他个官职也是可以的。”
本来朱佑樘还要追究写诗之人的责任。
但因为这首诗骂了写《蠹虫赋》的人,让他又觉得自己心理上跟这个人是一体的,以至于现在还要赏赐个传奉官给这个人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