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知道,陆珂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从未告诉我这些,如果我早点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不是会不一样?”陆远低低的说着。
苏行默然,他拿出一枚莹莹的血珠,隐隐可见一道道血丝在其上游走。他说道:
“我能告诉你的是,你不仅死不了,还会活的很好。还有,这是你姐留给你的东西。”
“不!离我远点!”陆远愕然的听着苏行的话,而后看着那枚血珠,仿佛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如同从一只垂死的哀雁变成惊慌恐惧的逃兔。
他迸发着力量,拼命的想远离这枚血珠。然而苏行筑基境的强大力量岂是他能挣脱的,他挣的目眦欲裂,甚至咬到舌头,满嘴鲜血。
苏行眼中却是一片冷漠,他死死的按住陆远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那枚血珠放在陆远的胸膛之上。
那枚血珠如同有灵性一般,刚一触到陆远,便化作万千血丝朝其体内涌去。
苏行放开手,陆远发出“嗬嗬”的呕吐声音,卷曲着身子如同烫熟的大虾。
“不......不!不该是这样。”他忽然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左臂,双目充满着痛苦。
那残缺多年、四方问药无果的断肢,在此刻忽然如同老树抽枝,缓缓向前伸长着。不久之后,一只完好无损的左手出现在他眼前。并且,被他挣扎着咬断的舌头也已痊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陆远发疯般的对着苏行怒吼,他指着远处的江氏等人:
“他们......他们的亲人都死光了,这都是我姐造成的。我姐也死了,她怎么能这么就死了!?
死了便是死了,为什么还要留给我这样的东西!断肢重生?!谁想要!
我一直恨不得把手治好,不是因为别人说我残疾。而是我不想我姐再为我的手臂奔波!
如今她死了,他们都死了!我的手却终于被治好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眼泪却如同泉水一般淌下,他质问苏行:
“你觉得我该高兴吗?!”
与此同时,他毫不犹豫的一掌向自己的天灵盖打去。
关键时刻,苏行阻止了他。他一脚毫无留情的将陆远踢飞出去,陆远重重的撞在地上,咳出两口鲜血。但同时感到身体的血丝如同受激,继续飞速的修复着这一脚踢出的伤势。
这让他感到更痛苦,就要颤颤巍巍的再起抬起手掌。
直到苏行的话传到他的耳朵:
“你先看看那边。”
陆远下意识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两人打斗的动作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江氏躲在人后有些害怕的看着这边。
在她怀中不知何时紧紧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肤色黝黑,右手臂缠着绷带。他乖巧的躲在江氏的怀抱中,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娘,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两人都是修行者,虽然隔得远,但还是听了清楚。
苏行淡淡的看着陆远,说道:
“江氏的丈夫死了、大儿子死了,但为了小儿子,她还活着。之前那位老丈,背回了儿子儿媳的尸体,他连歇息都不敢多歇,因为唯一活着的孙子还在家中等他做饭。
陆远,死或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活着更需要理由。”
“那我活着的理由是什么?”陆远惨笑。
“或许这么说对品江城的百姓不公平,但是,你姐临死时,笑了。不是以前那种平静的笑,而是笑的很纯粹,很干净,很......难看。”苏行回忆着,而后看着陆远:
“你活着的理由不该是我给你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活下去了,我不会再拦你。”
说罢,他果然转身就走,身后没有传来挥掌的声音,而是痛彻心扉的哭声。
苏行对贺阳说了几句,几人犹豫了一下,居然没有试图将陆远带回天牢,而是就这么离开了此地。
留下陆远一个人在伸出江面的木板上大哭着。
一开始,还有些远远看热闹的人。但当夜幕落下,便渐渐安静下来。
直到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才中断了夜空中,那狼嚎般的间歇哭声。
“你哭了好久,我这几天见过许多人哭,但你是最久的。”
陆远睁开模糊的双眼,眼前的正是之前江氏怀中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他一手扎着绷带,好奇的看着陆远。
被陆远盯得有些害怕,少年后退了几步,但还是鼓起勇气,故意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说道:
“别哭了,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你家里肯定也是死了人吧?我妈说,都过去了,往前看!”
远处传来江氏有些惊慌的喊声:
“去儿,去儿!你在哪里?”
少年顿时慌了手脚,瞪了陆远一眼,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跑走了:
“我可比你强,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望着跑走的少年,陆远嘴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蹒跚着走到桥边,水面倒映着港口连绵起伏的屋舍与漫天的繁星,忽然一阵乌云掩住星光。
水中的港口忽然漆黑下来,但一颗颗缥缈的灯火仍然倔强的燃烧着,直到乌云散去,再次星光大放。
他忽然笑起来,笑的如同鬼号。而后无力的跌坐在地,就这么蜷缩着身子,渐渐睡着了。
远处漆黑的一角,苏行渐渐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苏道友为这陆远......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一旁的贺阳颇为感慨的说道。
苏行摇摇头,他想起了登龙台上的陆珂。最后她临死前的笑容是那么的放松,那么她之前背负的活着的理由该是多么沉重。
以陆远的性子,得知家姐造下如此罪孽又孤身赴死,恐怕只有心存死志。那枚血珠,不是断肢重生的良药,而是催赴黄泉的令书。
苏行想让他活下来,只能让他背负同样沉重的活着的理由。
所以苏行带他去看了品江城、看了陈路甲、看了江氏,最后才让他看到了江氏幼子。
至于苏行为什么做这些,除了与陆远之间的一份友谊,便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抹微笑。
你以后会与你姐一样活的很辛苦。但不同的是,光明的种子也许会开出光明的花。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苏行没再回头,“走吧。”
陆远能轻松的从监牢中提出,并且可以不设任何看守放在牢外。不是苏行出了多少力,而是真珠镇的修士本就只是被暂押看守。
而陆远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张检举出所有陆珂犯罪同谋的名单,落款正是写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