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来看,这座小镇恐怕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当年那群邪教徒最令人愤怒痛恨的,是他们并非普通的掳掠,而是以无数同镇居民的性命为要挟,逼迫镇民主动将自己的子女奉上……
受害者的家庭不仅要承受失去子女的痛楚,还要长期承担心灵上的自我拷问与无止境的痛楚。
对他们而言,死亡可能反而会是一种解脱。
面前这头由梦魇所化的怪物的本质,难道就是当年小镇死去的那些孩子们的怨念所化?
只是……
当年被掳掠走的孩子们都被邪教徒放逐进了白骨森林,那里的方位和此地相比完全是一个东一个西,难不成死去孩子们的怨念凝聚成梦魇后,还记得归家的道路,跋山涉水回到家乡就为向舍弃自己的亲人复仇?
念头起伏间思绪流转,很快一道最大的困惑摆在了安文面前。
如果说这头梦魇真是小镇当年死去孩子们的怨魂所凝聚,那么这其中怕是还有另一段故事,或者背后另有黑手在推动。
现在安文更想知道的是,那个哈恩在这中间到底是什么身份?
只是单纯的“意外”,然后被梦魇趁机掌控利用,还是说他和梦魇间存在着重要的关联,譬如合作关系?
而暂时抛开这些疑惑,这座小镇上的很多事情都能有了合理解释。
如果说哈恩的背后还藏着一头能控制人情绪,引导心神走向的梦魇,那么让整座小镇的居民沦陷,成为浅信徒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这群镇民还心怀着对当年事件的愧疚与悔恨。
只要加以引导,利用他们对那群孩子的愧疚之情,再抛出能让他们见到已经死去的孩子这一诱饵,那么心怀悔恨,渴望回到过去的镇民们恐怕真的会觉得自己得到了神灵的怜悯吧。
毕竟所谓神灵。
不就是人们在一无所有的绝望之境中渴望给予自身救赎的存在吗?
安文叹了口气。
说到底,那些听信邪教徒的“愚蠢”之辈心中难道真的一点提防与怀疑都没有吗?
用他家乡的话来说,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心中的痛楚迫使他们不断追逐着那一缕阳光的出现。
而若能弥补当年的遗憾,那么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可以舍弃忽略的。
甚至很多时候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就连结局可能也不再那么重要,他们追逐的仅仅是赎罪的过程……
另外。
举行盛典。
这其中以伊莎为祭品,凭此获得神的垂青与恩赐。
在这之中,伊莎和最初的那些孩子们又有何区别?
制定整个计划的是哈恩本人,还是这头由无数怨念凝聚而成的梦魇?
安文心中不由得一沉。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无比接近整个事件的真相了。
他抬头望向怪物面部那数十张稚嫩而扭曲狰狞的面孔,目露怜悯之色,轻叹道:
“真是……可悲啊。”
从地上艰难撑起身子的中年人愣愣地望着那头巨大的怪物。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数十张稚嫩面孔中的一张,嘴巴颤抖着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仿佛所有的言语都被堵塞在喉咙口。
“老师,您指的是二十三年前由天灾教会掀起的那场浩劫?”
在听到安文说出“邪神之子事件”后,事先做过大量准备的阿尔托莉雅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相应信息。
安文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殿下,这座小镇所隐藏的真相恐怕会出乎我们的预料,在此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出乎少女预料的是,罗曼老师竟然不再以约定好的称谓称呼自己,而是直接用上了敬语。
“您此刻间所想要拯救的,只是您身边的伊莎,还是所有已经死去的小镇居民?”
“我想确认的是,您来到东部地区究竟是为了什么?”
借着当下的机会,安文毫不犹豫地抛出了直指少女本心的问题。
他有八成的把握猜得出少女在犹豫纠结的到底是什么,而正是因此,他才没有时间陪阿尔托莉雅继续在这趟旅程中越走越远,一直等到少女明悟本心,真正明白自己所背负和承担着的是何等重任。
阿尔托莉雅她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返回伦格尔敦!
不然安文无法想象少女错过年底的大变,未来会被篡改成什么模样。
与艾莉丝和贝尔两人不同,阿尔托莉雅的身份决定了安文不可能介入她太多的生活,更不可能像对待艾莉丝那样将少女完全纳入掌控,乃至大幅度改变她的意志和思想。
他所能做到的,仅仅只是小幅度的引导。
让某些本就注定发生的事情提前到来。
相较于他与格兰雅制定的计划,这次旅行如果不是时间不对,那绝对算的上是梦寐以求的。
能如此顺遂地成为阿尔托莉雅的老师,他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那位命运圣殿的圣女
只是……
安文实在不敢去赌少女若是错过了年底的伦格尔敦大变,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罗曼老师,您……”
阿尔托莉雅神色复杂地看着安文。
她没想到罗曼老师竟然如此敏锐,明明相处只有短暂的一周,就发现了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的犹豫与彷徨。
这就是长者的智慧吗?
父亲那边恐怕也是早已察觉,才会默认自己这一趟的出行吧……
“我现在只想将伊莎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她静默了好一会,轻声说道。
安文点头。
“很坚定而清晰的念头,从一而终,但是,于您而言,仅仅是如此吗?您对自身的期望与要求,仅仅只是如此吗?”
他望向少女的目光深邃如深海。
“它先前所说的您觉得是否有道理?那想死的就让他死去,想跪着的就让他永远跪着,想沉沦的就放任他一直沉沦下去,因为这是他们自身的意志,打着拯救的名号将自己的念头强行施加在他人身上,这似乎本身就是一件不讲道理的事?”
“殿下,您必须明白一个道理。”
“人类本身意识的局限性往往会让人做出错误而愚蠢的决定,对这种错误的评判是基于来自过去的认知,就像我们不可能漠视邪教徒的行为而不加以阻止,说这是他本身的意志我们无法阻拦一样。而错误的东西,自然需要拨正。”
“尤其对殿下您而言,纠正境内子民的过错,这不正是您的职责与权力吗?”
“殿下,请再‘贪心’一点吧,试着去拯救所有的罹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