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戴着单片眼镜的老者以仆从的身份跟随着一位年轻人走进了伦格尔敦。
年轻男人身着正装,手中握着一根黑色手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路边的一切。
跟在他身后的老者面带礼节性的微笑,略微低垂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身前的年轻男人。
他们沿着马路无目的地前行,途中拒绝了多个出租马车的邀请。
最后,年轻男子在一座圆形喷水池前停下脚步,提起黑色手杖,指着远处那座屹立了足足千年的巨大雕像,笑着对身后的老者说道:
“在我所见人类当中,这是第三个敢言要将神灵踩于脚下,并付诸于行动之人。”
老者微笑道:“大人,不自量力是人类的通病之一。”
年轻男子摇头,惋惜而遗憾道:“亚萨,你错了,他真的差点就做到了,只差一步就将在战力上升华至全知不朽之境,成为这世间仅次于群星之母与大渊之主的第三生灵。”
以仆从身份自居的老者就是在古堡那夜后,再未与安文会面的亚萨教授。
此刻听到来自身前始祖的坦言,亚萨望向那座巨大雕像的目光变得难以置信。
这位亚瑟王当年究竟步入了何等境界?!
人类中竟然能诞生出真神?!
哪怕这番话来自于他身前的这位黑夜真祖,他亚萨依旧有些难以相信。
年轻男人突然转身问道:“亚萨,你知道他是因何而放弃的吗?”
亚萨再度一愣,听这位的言语,难道当年亚瑟王不是因为底蕴不足无法迈出最后一步,而是主动退却的?!
“大人……人类真的能走到那一步?”
即便是此刻,亚萨仍旧带着怀疑的口吻。
年轻男人带着一丝失望道:“亚萨,你为何要这般低估群星之母的眷族,莫说只是继承了吾等血脉的你们,哪怕是吾等,在第三纪元时期也不敢小觑那些获得了群星之母恩典的幸运儿。”
亚萨瞳孔骤缩,低声追问道:“大人……第三纪元时期,人类难道不都是各族的附庸与血食吗?”
年轻男子沉默了片刻,抬头仰望炽热刺目的大日,叹息道:“这就是战争啊亚萨,所有的历史都经由胜利者书写,那些英勇无畏的勇士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当中,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模样,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当我从沉眠中醒来静默地凝视着这片旧土时,我目光所视之地,耳中所闻之声,再无战士们伟岸的身影,再也听不到那一个个本身就代表着传奇与伟大的名讳。”
“他们不仅倒下了,就连留存世间的痕迹都被胜利者完全抹除。”
“亚萨,这就是战争啊。”
他伤感地重复道,声音沉重而森冷,却又带着血与火相融的灼热。
亚萨早已低垂下头,身躯在恐惧中微颤,根本不敢在此时用目光去“触碰”心境开始剧烈起伏的男人,生怕会将他惹怒。
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亚萨的耳边传来了平静的声音。
年轻男子的心湖重归平静。
“亚萨,让我们回归原来的话题,你知道这一位是因何而放弃踏出最后一步的吗?”
亚萨仍旧低垂着头,恭敬道:“请真祖大人为晚辈揭晓。”
年轻男子笑道:“因为我替他指出的那条路的尽头,将以他身边十二位同伴为祭品,他不愿以同伴之血化作脚下阶梯,凭此登上神座。”
“愚蠢而又可敬的决定。”
亚萨不由震惊道:“您为他指出的道路?!”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可惜他还是失败了,虽然在交易之初我便有所预料。”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迈步向前走去。
“走吧,亚萨,我来伦格尔敦可不只是为了见一见故人的雕像。”
“有人告诉我,黑夜的第三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弟弟,已经降生了……”
……
……
贝尔·阿道夫精疲力尽地拖着沉重的身体爬进木桶中。
木桶内早已倒满了药水,微凉的药水刺激着贝尔身体的每一寸部位,那种如被无数蚂蚁啃噬的滋味再次涌现,可贝尔已经疲倦地连喊都喊不出来。
甚至连昏厥的权力都被残忍剥夺。
他只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感受着无数细小的痛楚化作持久的折磨,血管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不停的爬动着。
乌索·格里曼砸吧着嘴,趴在木桶边沿看着贝尔的惨状,眼中满是怜悯之色。
可怜的小贝尔,本来以为他加入了官方部门拥有编制后能过上好日子的,结果现在每天都要死要活的,真的好可怜……
唉,也不知道贝尔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看他个人的样子,好像……
乐在其中?
乌索挠了挠头,大眼中有些茫然。
难道这就是老约翰口中变强大的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苦难?
嗯,不得不说……
贝尔确实变强了很多,现在的贝尔一个能打十个自己!
说不定贝尔以后真的能给他的妈妈和妹妹报仇,不过不管怎么说,和那些邪教分子为敌的话还是很危险的吧。
想到这里,乌索发自内心地替自己唯一的朋友而感到高兴,却也多了一丝忧愁。
万一以后贝尔在报仇的过程中,报仇不成被反杀怎么办……
这么一想,乌索愈发担忧了起来,毕竟自己到现在也就贝尔一个同龄的朋友。
不想了!
贝尔以后一定能顺利报仇,安然无恙返回的!
狠狠甩了甩脑袋,丢掉脑海中不好的念头,乌索握拳给自己也给贝尔打气道。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发现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下了,血色的残阳照映着天边的流云。
乌索一下子蹦了起来。
之前他托那位担任贝尔老师的埃尔维斯先生问过了,自己原先的家里被警署派人清理一遍,里面的东西大多都被警署扣留了下来,包括自己的那盏油灯和灯油。
今天就是警署那边答应让他领会油灯的日子。
想到这里,乌索一溜烟地向大门外跑去。
“呦,乌索你这是去哪呢?”
李斯特·凯恰巧从门外走进来,愉快地冲他挥手道。
乌索眨了眨眼,开心道:“李斯特先生晚上好,我要去警署那边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哦哦,警署啊,最近警署那可不安生,忙的鸡飞狗跳的,需要我陪你去吗?”李斯特·凯摸了摸下巴问道。
虽然认识乌索不到两天,但他很欣赏少年的乐观与阳光,很乐意与他相处。
有些人就好像一个不刺目的太阳,温暖净化着周边所有人的心境,却不会灼痛他们。
在这一方面,李斯特私下里曾和埃尔维斯讨论过,贝尔与乌索完全是两个极端,而他们竟然能成为好朋友。
“不麻烦您了,埃尔维斯先生已经帮我打理好了,李斯特先生是来找贝尔的吧,贝尔现在还在桶里泡着!”
“这样啊,那一路小心,警署那帮家伙要是敢为难你记得和我说。”李斯特·凯笑着冲少年挥了挥手,目送他的离去。
一个小时后。
乌索满足地抱着油灯从警署里走了出来。
有埃尔维斯先生的帮助,警察先生们都很客气,第一时间将自己需要的东西找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四周并没有什么流动街贩,只能遗憾地向新家走去。
走着走着,少年发现天色忽然全暗了下去。
星辰与月亮被厚重的黑云遮挡住,世界一片昏暗,幸亏此时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照亮脚下的道路。
乌索单手怀抱着油灯,不解地挠了挠头,看着头顶黑色的夜幕,有些纳闷今天天色怎么暗的这么快。
他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向前走去,却发现身前突然多了两个人。
一位嘴角含笑的年轻男人,以及他身后跟着的面色恭敬的老者。
贵族子弟和仆从?
乌索的脑海里瞬间划过这一个念头。
可是在下一刻,他又突然觉得身前的年轻人给自己一种熟悉而亲近的感觉,让自己下意识就想靠近,嗅闻他身上的气息……
这种血亲一般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从灵魂深处不断涌出。
乌索望向年轻人的眼中写满了疑惑。
他到底是谁?
难不成……
妈妈在生自己之前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只是不幸丢失了,所以才会生下自己?
还是说他爸爸其实是贵族中的一员,只是他和妈妈的相识不被家族所承认,妈妈被迫带着自己离开,然后眼前这位就是爸爸的另一位孩子?
嗯,感觉……很有可能!
这一瞬间,乌索小小的脑袋里浮想联翩,自行脑补出了无数狗血而老套的故事。
而这些都是他从老约翰那的一位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
年轻男子望向少年的目光此刻间不禁有些错愕,嘴角竟是极为隐蔽地抽动了一下。
“请问,你就是我失踪多年的哥哥吗?”
难以想象少年竟会用着认真而严肃的口吻问向面前的年轻男子。
这一刻。
亚萨顺服地低垂下头。
月亮主动退居云后,敛去了所有的光辉与圣洁。
天地无光。
唯有黑夜。
年轻男人向着少年伸出了右手,含笑道:
“恭喜你,你猜对了,我就是你失踪多年的二哥。”
“很高兴能在此与你相遇。”
“我的弟弟……厄瑞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