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诚循声看去,只见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几个少年狼狈在其间灵活逃窜,后边不远处几个灰头土脸的黑衣大汉,气急败坏恶狠狠撵来,将挡道的行人给粗暴推过一旁,所过之处鸡飞狗跳。
那几个黑衣大汉,梁诚倒也见过,是镇上黑鲨帮的打手,平时街面上到处收所谓摊位费的就是这些人,摊位上所卖瓜果货物随便吃拿,若是不给或者交不出摊位费那便砸摊打人,对乡下穷苦人尤为嚣张下手也特别狠,对这些人梁诚没有任何好感。
“兄弟,江湖救急,切莫声张,若是躲过此劫,必有厚报。”
突然一个与他年纪这般大贼眉鼠眼的少年,撂下一句话不由分说便躲进一张他摊位打开贩卖的凉席后边。
梁诚无奈,后边黑鲨帮的打手追上来发现此人,即便他不是有意藏人,这些人可不会跟他讲道理,不但会将他的摊子给砸了,还会顺带着将他给打一顿。
打他一顿倒无所谓,就当是白挨一顿揍,但若是打坏了凉席弄烂草鞋,那他就会欲哭无泪,这些凉席草鞋就是他的命,是平时一家人劳累一天后舍不得休息编织的,更何况还要卖钱给母亲买药,给家里买一口肉。
“你走吧,那些人已经转过街角了。”
那个贼眉鼠眼的少年,听着外边的动静这才笑嘻嘻从躲藏的凉席后边走出来。
“多谢兄弟,我叫林山。”
说完这个叫林山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十文钱很是江湖豪爽说道:“这十文钱,就当是我给兄弟的厚报,不知兄弟尊姓大名?”
梁诚没有理会这个叫林山的少年,而是自顾自收拾摊子卷起凉席,大街上人来人往,刚才林山躲在凉席后边,肯定有人看见,万一那些打手往回找,被哪个多嘴的说出来,那他岂不是等着挨揍,他虽然不怕挨揍,但也不等于说他傻。
梁诚叹了口气,本来生意就不好还摊上这等事情,梁诚看了看林山手里的十文钱,没有去接,虽然他喜欢钱,但他知道有些钱不能拿。
“我叫梁诚。”
林山见梁诚看到手里的钱明显心动,但却是没拿,不由觉得有意思,将十文钱在手里抛了抛,揣入口袋。
“男人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你帮了我的忙,我林山也与你说过有厚报,就有厚报,挑上你的凉席草鞋跟我走。”
梁诚有些疑惑看着林山问道:“你要买?”
“嘿嘿,我倒是用不着,我大舅是码头上的工头李彪最近招了不少人,你这些玩意用得着,你挑着跟我走就是。”
见梁诚有些犹豫,林山不由得笑道:“怎么,是怕我把你给卖了,还是我把你给骗了?”
梁诚看了一眼那几个打手跑出去的方向,然后咬了咬牙,反正他也不是经常来赶集,今后见到这几人躲着点便是。
于是梁诚挑着一担草鞋凉席跟着林山往码头的方向走,虽然梁诚心里很高兴,不过钱没有到怀里,梁诚多少还是有点怀疑。
直到在一处码头的工棚见到了那个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工头李彪,梁诚这才相信这个叫林山的少年没骗他。
见到是大外甥来,李彪拍了一下林山的脑袋笑骂道:“以前让你好好念书,你小子整天就只知道在街面上厮混,惹是生非,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林山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若你不是我大舅,我就相信你是在劝人向善,这是我兄弟梁诚,他有一担草鞋凉席,还麻烦大舅做个好人给买了。”
李彪打量一眼有些忐忑面容憨厚的梁诚,又看了一眼梁诚所挑的凉席草鞋,点头说道:“行。”
闻言,梁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下,不由得感激看向了林山。
“你小子不是念过几年书嘛,既然大舅帮你的忙,这些账你顺便帮算算,这码头上卖力气的一抓一大把,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这会记账算账的没几个。”
李彪拿起桌上写得乱糟糟的账本笑呵呵扔给林三。
看着面前的账本,林山一下就跳了起来:“大舅,你给我一把刀,让我带人帮你把这青山码头给打下来,那样我觉得还比较容易些。”
“那个管记账挂数的老刘头呢,死了吗?”
李彪无奈两手一摊。
一旁的梁诚心不由得一动,码头上工头的这种记账挂数账本不会是那种大数目,也用不着什么心腹信任之人,毕竟装卸的货物有数,多是记录平时苦力们出工的工钱,发工钱的时候对上数就可以。
“李工头,我会算账计数也认得写一些字,你买了我的凉席草鞋,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的忙。”
李彪与林山不由得一齐看向了毛遂自荐有些惴惴不安的梁诚,满是疑惑不信之色,梁诚不用看就是一个乡下穷人家的孩子,一身满是补丁的衣物,穿着草鞋的大黑脚丫子脚板满是龟裂,面黄肌瘦饭都吃不饱的模样,会算账计数,还会写字?
李彪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挂数账本,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账目,让他算,还真不如给他一把刀,跟着大外甥一起把这青山码头给打下来。
“行,你就算算。”
李彪也不抱什么希望,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再差也差不到那去。
梁诚得到同意后,铺纸研墨,在研墨的时候梁诚的手不由得有些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虽然他时常在床下沙盆,还有田间地头的泥土上练习写字,但这铺纸研墨写字他也就是从私塾外边的围墙往里边羡慕张望过,而这提笔在纸上写字更是头一回。
当看到李彪还有林三都怀疑看着他,梁诚就不免更是有些紧张,或者说是患得患失,不过随即梁诚暗自深吸一口气,他就当这雪白的纸张是沙盆面,而手中的毛笔就是筷子。
只不过那计数的账本写得是乱七八糟,字迹潦草有大有小,有的人名外号不会写干脆就是画个圈打个叉,梁诚只能边算边问一旁的李彪。
“李工头这叫张阿圈的是谁?”
“张阿圈?这人应该叫张阿蛋。”
这算挂数帐,梁诚也是头一回,一些人的名字或者外号他也能猜出个大概,问李彪也算是给他争取一些时间适应毛笔写字,稳住握笔的手,可惜他不会打算盘要不然能算得更快,只能暗地在桌子下边掐手指头,如同数自己家地里的庄稼般。
“呦呵,想不到梁兄弟写的字比学堂那些书呆子还要工整好看,大舅,你这里不是缺人吗,请谁不是请,干脆请我兄弟得了。”
林山在一旁有些诧异说道,已是有些刮目相看与有些佩服。
听到林山这样说,梁诚很是感激,而这也正是他所想,刚才他说要帮忙,已经算是鼓足了勇气。
“行,梁兄弟看不出来啊,要是看得起我李彪,来我手下当个记账挂数的伙计,活不累,管吃管住每月二百文工钱,梁兄弟可愿意?”
梁诚赶忙放笔起身,满是感谢看了一眼林山,然后向李彪恭敬行礼说道:“多谢李工头,小的愿意。”
李彪接着说道:“等会去跟你的村里人说一声,让家里人知道,今晚住下,明天你就得干活,没意见吧?”
梁诚连忙点头答应,他能有什么意见,已是难掩欣喜之色,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管吃管住一个月两百文,一年就是两千四百文,一千文就能换一两银子,一年就是二两四钱银子,而他们一家五口人一年的寻常花销也用不到一千文钱也就是一两银子都不到,而二两银子就能在他们乡下买一亩薄田。
李彪满意看着梁诚重新写了一遍的账目,只觉得干净工整好看,虽然很多字他也不知道写了个啥,但比原先那乱七八糟的账本顺眼许多,一听原先的总数大概对得上就更满意。
梁诚给自己留了一张凉席一双草鞋,其余的便都卖给了李彪,有他这层在码头的关系,今后家里的凉席草鞋就不愁卖,需要多少他就跟家里说,这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一张凉席十文钱,他卖了九张,草鞋二十九双,五文一双,怀里揣着二百三十五文钱,梁诚只觉沉甸甸的,今天他不但能给母亲买药,给家里买肉,今后他也能赚钱补贴家用。
虽然这个机会是他靠着自己的所学获得,但如果没有林山,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梁诚觉得有些贼眉鼠眼的林山此刻看来也顺眼许多。
跟着李彪林山与码头上的一些人认识一番,打声招呼,梁诚就算是在李彪手下混饭吃的伙计。
出到码头外,梁诚从怀里拿出二十文钱递给林山。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山斜眼看着梁诚。
梁诚感激说道:“算是我给林兄弟的一点谢意。”
林山淡淡说道:“你谢我没用,你要是想干苦力活,就你这小身板码头上没人会要。”
“你帮我,没向黑鲨帮的人出卖我,若不然你也不会好过。”
说到这林山笑了笑说道:“我这人恩怨分明,我林山说过有厚报就决不食言,我老舅买了你的凉席草鞋咱们就已经两清了,能在我老舅手下混饭吃,那也是你凭着自己的真本事。”
“梁兄弟,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说完林山很是江湖抱拳,然后大摇大摆离去。
对林山来说刚才在工棚帮他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但对梁诚来说这却是一份来之不易的活计,他会好好珍惜,这份活计不但能改变他家的生活,也会改变他一生,这份恩情,梁诚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