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码人中的兵法之道
此时的洞庭湖叫云梦泽,长江以北叫“云”,长江以南叫“梦”。
后来“云”没有了,只剩下“梦”,云梦泽也改了名字,叫做洞庭湖了。
东海郡的运粮船队自广陵县出发,溯流而上,走了半个月,进入云梦泽。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的余晖斜照在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有打鱼的小船,晚风送来阵阵渔女若有似无的歌声,勾起了一众汉子的思乡情怀。
“我阿父阿母此时想必也在洪泽湖中打鱼,没有我帮忙,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拉得动那般重的网?”
楼船甲板上,二根一脸感伤地说着。
“师父,这船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憋在船上半月,都快憋出病了!”
柴勇倒是没有多少伤感,因为他坚信,只要有韩信在,回家那是早晚的事,现在只当出来游玩历练,唯一让他难受的是一直坐船,开始还觉得挺新鲜好玩,时间一长,看到什么风景都觉得和每天升起的太阳一样,毫无差别。
韩信道,“这两天过了云梦泽,南下转入湘水,再走半月左右即可到零陵。”
“还要半个月啊,这也太远了点,皇帝为什么不从近点的地方征召粮草?”
“自去年开始,南方陆续投进来五十万大军,如此多兵马嚼用,单靠附近这些郡县,供不起。”
“五十万人?”
柴勇先是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接着又满是不屑地小声嘀咕,“这么多人,那屠将军也太菜了点,一年了还没拿下这些蛮夷,要是让师父您为主将,我看最多半年即可平定南方各越。”
韩信摇头失笑,“打仗哪里只是看人数多少就可以的,若是在平原上正面列阵,秦军无需一万人,即可击垮南方百越加起来的全部青壮,然而到了这里,投进来的兵力越多,反而越难打。”
“这是为何?若能派百万大军下来,光吓也能吓怂这群南蛮?我小时候打架便是如此,约好时辰拼人数,谁带的帮手多谁就是老大,对方若找来五个帮手,我便找十人,对方若找十人,我便找二十人,只要在气势上压他一头,对方就不敢动手,最后只能乖乖认我当老大,咱若派百万大军下来,不就可以不战而降么,为何说人越多越难打。”
韩信闻言笑了笑,这可不就是小学生放学约码人么?
他走到旁边甲板上盘腿坐下,“你既说起小娃儿码人的例子,我便以此同你说道说道这其中的兵法之道。”
柴勇等人跟过去,围坐在他身边,钟离眜也倚靠在栏杆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倒想听听,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少年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
韩信看向柴勇,问道,“我且问你,伱叫来五个、十个,乃至二十个帮手为你壮势,可要给他等好处?”
柴勇道,“如果人少,我那几个铁哥们就够了,大家从小一起玩到大,说好处就伤感情了,但若要请外援,不给点好处,多数人是不愿意帮忙的,我就从家里偷些肉干,一人分一点,他们就能为我肝脑涂地。”
“这便是了,对方只有一人,你以五人之势压他,无需付出大成本即可取胜,对方若有十人,你是不是要找来十五人乃至更多,再往大了说,对方若有百人,你是否要找来数百乃至上千人?”
“人一多便不好召集了,就拿百人来说,有住村东头的,有住村西头的,能否按时集合?有没有人因事来不了?有多少人来不了?你家中肉干够不够用?会不会有人告诉你父?这些问题都需要考虑。
再往大了说,如果是一千人呢?约架的场地够不够大?这么多人如何摆阵型?你的肉干怎么运过来,万一被你父发现,那你带的就不是一千个帮手,而是一千张嗷嗷待哺的嘴了。
而且,人一多问题也就多了,有的人建议远程扔石子,有的人建议围上去直接殴,还有人觉得,你为了点鸡毛蒜皮之事就要揍人,此乃不义之师,大家意见不一,你要听谁的?
还有,你这一千人里有没有对方亲戚,对方给的好处比你更多呢,有没有可能发生临阵倒戈之事?
这么多人一窝蜂上不行吧?谁是主力,谁是辅助,哪队先上,哪队后上,何时冲锋,何时扔石子,你自己算得过来吗?
你可能会说了,我可以找几个聪明的哥们帮你出主义,然而谋士的作用顶多只能帮你把简答题变成选择题,最后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随着人数的增加,问题的复杂程度会成几何倍的增长,要考虑的事太多了,没有强悍的cpU,额……就是中央统筹能力,那你带的就不是十万人,而是十万个为什么了。”
听着听着,钟离眜原本懒懒倚靠着的身体不由自主站直起来,看着韩信的目光充满了崇敬和佩服。
从船舱内出来吹风的鲍献也听愣住了,一个简单的约人打架事件,韩信却能考虑、延伸出如此多的复杂问题?
看来此子深谙兵法之道啊!
柴勇道,“师父的意思就是,一场战争中投入越多的人,需要的肉干和要考虑的事情就越多,所以不能靠拼人数?而是要拼精锐?比如全军虽然只有一千人,却都是如我这般的神勇之士,是不是管理又方便,又能爆锤对方更多的人?”
韩信摇头,“不,多数时候还是要拼人数,以少胜多的案例不是没有,不过这其中的数据多是虚的。
比方说,你只有五万可战之兵,却吹成五十万,但凡对方没个智计之士压阵,也许就被你这一阵吹牛吹怂了,军心士气一散,五万打人家十万,也不是不可能,甚至还有直接被你吹投降的。
当然,更多的情况是,双方作战人数其实相当,只不过战胜方在给上头汇报的时候,会故意夸大敌军数量,五百打五百,比五百打五千,所带来的荣誉感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
柴勇道,“这人数吹得也太夸张了,人家肯定不会上当啊!”
“可以把运货的、做饭的、修武器的、照顾马匹的,甚至随军军属都算进去,五万可战之兵加后勤,有二十来万了,哪个斥候能数得过来?
至于你说的精锐之士,我且问你,你父养你一人所耗费的肉粮,用来养牛大他们,可养几个?”
柴勇一噎,嘀咕道,“四五个吧……”
“所以啊,精兵不是谁都养得起的,除了吃喝,还有衣服鞋袜,也就是兵马的铠甲武器装备,都要花钱。”
柴勇点了点头,又问,“那依师父之见,这场伐越战争到底该怎么打?什么时候能打完?”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韩信,包括一直在不远处偷听的鲍献。
韩信眼尾瞥了一眼鲍献,摇了摇头,“我没上过战场,方才所言不过从前师父所教,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如何能晓得战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