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瘪着嘴钻进了轿辇,却见窗外雪和安牵着手依依惜别,雪总是来来回回交代安要一路小心,注意身体别受风寒;安也絮絮叨叨嘱咐雪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吃饭。小夜坐在车上巴巴地等着,不过小别几日,何需如此,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小夜正嘀咕着这二人真是黏糊得肉麻,却见银走到车边,抬手递了个卷筒给小夜,道:“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也不道别就急着上路了。”
小夜懒得理他的玻璃心,接过卷筒道:“这是什么?”
“字画,帮我带给夫人。”
“你画的?”小夜忽闪着大眼睛,银的宫里空空如也,连支笔都没有,哪来的字画?
银笑道:“允许你占为己有,可以以你的名义送给夫人。”
小夜这才开怀地笑了起来,道:“真的?算你够义气,我记下了~回来给你带山珍野味!”
银淡淡地笑了笑。
终于,安依依不舍地上车了,于相驾着高头大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好不气派。安一直探出窗外,直到再也看不见雪。小夜坐在温暖的车里把玩着银的字画,里面画的是什么呢?都说银是书画高人,好想打开看一看,可奈何已经包好了还贴了封口。
小夜正琢磨着,听到安说:“银哥哥的字画可是千金难求的。”
小夜抬起眼,好奇地问:“你见过他的画吗?”
“有幸得了一副。”安回忆着,那段时日她天天做各种点心送去息香宫,竟然换来一副银的字画,目的是为了劝她别再做点心来了,可见银当时有多无奈,安不禁笑了起来,道:“还是托你的福了。”
小夜顿时八卦心起,难道银这心机男又拿她做交易了?忙问:“与我有什么关系?”
安笑而不语,道:“那是一幅《雪中息香》,白茫茫的大地,一株息香树散着莹莹的青光,肆意渲染,强光聚焦,淡逸劲爽,栩栩如生,可谓匠心独妙!”
小夜听着安的描述,幻想着茫茫大雪中,一棵息香树的场景,却始终觉得雪中红梅才是绝配,息香树什么的不适合入画。想着想着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懒得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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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来到了白山牌坊下,白山已是覆着茫茫白雪,景色甚美。
满山的树,树上的积雪随风飘舞,即使雪停了已经飞飞扬扬,风飘雪舞,就像天女散花纷纷零乱,卷起丝丝寒意。漫天雪飘混沌了天地,寂寥了归人。
远远地,就看到迎春穿着她最喜欢的黄色衣衫站在牌坊下,左一圈右一圈地绕弯弯踱步。还没等车停稳,小夜就急着奔下车喊着:“迎春,迎春,这呢!”
迎春闻声望去,见小夜穿着素绒绣花袄,披着软毛织锦披风,迈着小短腿跑来,也是乐坏了,急忙迎了上来,两个人抱在一块,东捏一下西揪一把,迎春审视着小夜,道:“一年多没见了,小夜姑娘倒是没什么长进,还这么随性。”
小夜憨憨地乐道:“可不,我长进了以后可没你什么事了。”想来,过去在白山迎春总是追着小夜读书习字练功,两人每天都在上演猫捉老鼠的大戏,如今小夜出山了,迎春确实觉得日子闲得出奇。
迎春狠狠地捏了把小夜的肉脸,道:“肉倒是长了不少。”
小夜摸着冻红的笑脸嘿嘿地笑。
身后,安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袍,外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优雅端庄地徐徐走来,迎春见了安,差点儿老泪纵横,甩开小夜奔了过去,略微哽咽道:“安王姬,不,王后回来了,真是许久没见了,王后一切可好?”
安笑了笑,搀住迎春的手,道:“一切都好,你呢?夫人呢?可好?”
迎春使劲点点头,道:“都好都好,夫人听了传信说两天后出发,可日日盼着呢。”
小夜凑过来问:“夫人呢?怎么没见她?”
“瞧你给急得,”迎春撅撅嘴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起来了,说要亲自下厨给你们二位接风洗尘,命我来牌坊等候,可把你们等来了。”
小夜喜滋滋地想,夫人要亲自下厨,好久没吃夫人做的饭了。曾经总嫌弃白山的饭食太过太过清淡,但在王府一年多日日美食不断,倒想念起白山的清淡来。
迎春牵起安,道:“咱们赶紧乘车上山吧,山上的车道已经清理好了。”
小夜望着云雾缭绕的白山,道:“我不坐车了,坐了这么久腿都僵了,我爬山上去。”
安笑道:“也好,许久没赏白山雪景了,”转而对迎春说,“我们一同走走吧。”
迎春自然觉得好,只要是安的提议,她都双手赞成,可若是小夜的提议,基本都左耳进右耳出。
身后于相牵着马走了过来,浑厚低沉的嗓音道:“殿下可需陪同?”
安摇摇头道:“不用了,这些大车小车的一堆东西就麻烦你先送上山了。”
于相欠身退下,十分乖巧。
迎春愣愣地看着人高马大的于相,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整个人硬朗帅气,眸中尽是泰然,迎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小夜见了拍了一把,道:“看什么呢?”
迎春指着于相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小夜很不满,在小夜心里,于相是个分摊了爹爹的爱的敌人,爹爹居然将他视若己出还亲自教导,小夜可是爹爹的亲女儿都没这待遇。于是不耐烦道:“快走吧,否则赶不上夫人的饭点了!”
三人推推攘攘地一同钻进树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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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静谧美好,充满了过去的回忆,小夜穿梭期间,搜寻着曾经的美好。
雪花洁白如玉,像美丽的玉色蝴蝶似舞如醉,又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飘如飞,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一会儿落在地上,一会落在树枝上,还不时飘在脸上。绵绵的白雪装饰着的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林间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小夜见那兔子一身白毛红红的眼睛,十分可爱。便跟着后面追,一心要逮到。
捉野兔非常需要经验,需要看懂兔子的路,兔子一般会有自己经常经过的一些小路,就是防止被人下套。小夜曾是捉兔子的高手,每当肚子里油水少了就会去逮个兔子抓只小鸟打牙祭。惯常做法就是在兔子经常经过的地方下套,这个套是活扣,有的时候是钉在地上,有时是绑一个砖头,兔子一经过就会套住,兔子受到惊吓就会拼命地往前跑,想要挣脱,结果是这个扣越挣扎越紧,就逮住了。
如今,小夜一年多没在林子里玩了,对兔子的习性不再像从前了如指掌,几个转折险些把兔子给跟丢了。
安和迎春只管跟在后面走,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当兔子要跑远时,安总会帮着卷起雪花挡住兔子的去路。
小夜跑了个大汗淋漓,终于在安地协助下抱得白兔归。小夜喜滋滋地拎着兔子的耳朵,不禁想到之前在竹林里银逮了只兔子,他两吃了顿美味的烤兔子,这么说来,银对烧烤很感兴趣,上回的烤五花肉他也吃得很欢乐。小夜不禁爱抚着兔子雪白的毛,心想着,这只兔子先养着,带回去孝敬银,算是多谢他的字画。
安和迎春追了上来,看小夜满头大汗的样子,迎春无语地摇摇头,道:“果真一点长进都没有。”
安笑道:“看你满头大汗的,咱们赶紧走吧,快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当心受了风寒。”
小夜抱着兔子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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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走着山路,抄着捷径,很快就来到白山的隐秘处的这座低调的庄子,庄内亭台楼阁依山而建,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外来者若无指引,无人可及。
正巧碰上走盘山路驱车而来的于相,于相骑着大马,领着两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庄子门口,路上虽然清理过积雪,但路面冰滑,一路上费了不少劲。
小夜见于相也到了,看也不看扭开头进了庄子。
安示意于相一块进去,迎春盯着立在门口的于相看了半晌,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愣了一会突然大叫起来:“是你!”
于相本就被盯着浑身发毛,被她这么一叫差点脚下一滑。迎春大步跨进庄子,一边跑一边喊着:“夫人,夫人,快看这是谁。”
小夜看迎春跑得比她还快,进门就喊着夫人来看于相,越发不满。
夫人闻声从大殿里出来,身穿云纹绉纱袍,一贯冰冷严肃的容颜此刻好像温化了一般,温言道:“都回来啦,快进屋暖和暖和。”
小夜十分激灵地来了个百米冲刺,第一个冲到夫人怀里撒娇,夫人慈爱地笑着抚了抚小夜的脑袋,问:“瞧你,怎么那么多汗,快进去,别吹凉了受风寒。”
小夜牵着夫人,细细地看了看,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却眼中尽是沧桑寂寥,从前小夜并不明白,可现在,她知道夫人原来就是爹爹的青梅竹马,是爹爹负了夫人,如今玄武已灭门,只剩夫人一人,夫人孤苦伶仃独居白山,小夜很想能多多陪伴夫人。
夫人见小夜看着自己,不禁笑着说:“许久没见了,可有变化?”
小夜摇头,又点头,道:“夫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越来越年轻了!”
夫人淡淡笑道:“你倒是没什么长进。”见小夜怀里的兔子,问:“又想打牙祭了?今日我可准备了大餐了。”
小夜嘿嘿地笑,道:“这是留给银的。”
“哦?”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夜。
小夜这才觉得不妥,刚到白山,见了夫人没给夫人献礼,反倒先想着银,实在太缺情商,抓耳挠腮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身后传来安的声音:“安见过夫人,夫人近来可好?”还是安得体,一边请安一边让于相呈上礼品,都是上等草药、布料,还有些精美的饰品,用大大小小的锦盒包着,十分隆重。
夫人满意地看着安,安可是她亲手培养的人才,怎么看怎么喜欢,上前牵起安,道:“路上颠簸,何必带着么许多,快进来。”
小夜这才想起银给的字画,于是折回车上去找。
安命于相将礼品都搬进屋里,于相十分听话。
夫人见到于相的容貌,也是大惊,这双鹰一般的眼睛,太像了,就和当年的于礼一模一样。一时间夫人也有点出神,幸亏边上的迎春拉了拉夫人的衣袖,夫人这才恢复常态。
于相倒是十分不自在,前后被这两主仆异样地审视,心里多少有些发毛。
几人来到屋内坐定,于相三下五除二将一车的礼品卸下来搬进屋,十分麻利,刚准备出去,被夫人唤住:“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简直一模一样。你就是于相?”
于相停下脚步,惊讶地回过头,问:“夫人认得在下?”
夫人点点头,又示意请坐,道:“当年涟殿下视你如己出,我时常去涟府见过你父亲,倒是没怎么见过你。可后来涟府变故,你就了无音信了。”
于相眼中复杂,问道:“敢问夫人是?”
“玄武瑾。”
于相似乎恍然大悟,立即跪下道:“原来是瑾小姐,在下于相,见过瑾小姐。”
夫人摆摆手道:“你该称我为夫人,世间早就没有瑾小姐了。”
于相慢慢抬起身但低垂着脑袋,都说涟殿下和玄武的瑾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来都要成婚了却硬是废了婚书,说起来是涟殿下负了瑾小姐,后来局势大变,涟府没了,玄武也没了,于相漂泊在外七年之久寻找失踪的涟殿下和父亲,终是无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瑾小姐被发往白山做了白山夫人。
夫人看出于相的心情,道:“涟府烧毁后,我见过你父亲。”
于相诧异地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急切地问:“夫人请讲,父亲他,他……”
夫人摇摇头,叹道:“你父亲已经死了,死在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