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结界里如山崩地裂,所有物件都在剧烈晃动,并且逐渐坍塌,安紧紧地抱着雪,眼睛又看向孤独地躺在一边的不省人事的小夜。
安又抬头看了看银,银浑身火烧般地立着不动,他周身的戾气卷带着坍塌的灰烬简直像个刚刚觉醒的魔王静静地等候世界末日地降临。
安心中恐惧,她从没这么害怕过,她不敢去惊动“魔王”,只得自己一手搂着雪,一手撑着地慢慢地向小夜挪去。
整个老屋里,只有相拥而“眠”的青龙源祖孙两那么安详,这里将是他们的坟墓。
安努力地向小夜爬去,地面已经开始晃动,好像地震一般,似乎随时就会出现裂开,安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小夜,哪怕抓住一个手指头也好,只要抓住了就绝不会再松开,她要带着雪和小夜平安地离开这里,至于银,她看都不敢多看,生怕银失去理智残害生命。
就在安快要抓住小夜时,地面突然间坍塌了,整个都在下陷,陷落到无底的黑暗中,安紧紧地抱住雪,目光紧紧追随着同样在黑暗中坠落的小夜。只有银依旧立在原来的地方,那么高那么远,周身炽热,火光四溢,黑暗中像个遥远的太阳。
银地背影越来越远,她们陷得越来越深,无尽的黑暗,渐渐的,凭借安的赤眼也无法再辨别周围,小夜已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安惊呼:“小夜,小夜,快醒醒!”
可小夜依旧昏迷着,面色惨白,像死了一样,她的躯体深陷在结界的黑暗漩涡中,随着漩涡的气流浮动。安更加担心的是,小夜是来自地狱的彼岸花,是恶魔交换的产物,会不会她的灵魂就这样回到了原点,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论安怎样歇斯底里地呼喊,小夜浮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直到融化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安的眼泪噗噗地流出来,泪水竟然是向上飞去的,飞向那个已经遥远到只是一个小小光斑的银。安紧紧地抱着雪,她已经看不见小夜了,不能再失去雪,银封了雪的心脉,是怕他心慈手软吗,还是怕他看到银暴走的模样,雪终究是心软的,他既不愿取青龙源的性命,更无法面对银失去人性,就算银彻底被吞噬,雪也宁愿死的是他自己。她默默的想着,不禁抬头望着那渺小的光斑,更加紧紧的抱住雪,恨不得将雪按进自己的血肉中,永不分开。
遥远处好像有个声音飘进安的耳朵:“阿澈,从今以后这就是青龙府,是我们的家”,“阿澈,这株红梅栽在这里可好,一开窗就能看见”,“阿澈,那边可以造个假山,假山上建一座八角亭,可以俯瞰整个青龙府,好吗”,“阿澈”,“阿澈”……
安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老屋早就被淹没在阿慕和青龙源的回忆里了,不,是青龙惜的心牢。
只有银没有被心牢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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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小夜睁开眼睛,眼前好像是昏暗的北冥,又好像不是,翻滚的黑色海水,水天一体的昏暗天幕,小夜凭空而立,她竟然稳稳地立在海水之上。
小夜低头看着脚下的海水,自己光着脚,毫无知觉,不费吹灰之力,就好像脚下不是水。
忽地,脚边飘过一朵小小的花灯,是白色的莲花,花心点着一段矮烛,跳动着微弱的光,晃晃悠悠地随着海水飘向远方。小夜看着花灯,抬眼见,海水上竟然飘着无数的花灯,都是白色的莲花,好像一个个孤单的灵魂飘向不知去向的远方。小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凄凉,又壮丽,似曾相识。远远的,好像飘过一朵红色的花灯,小夜认识那盏,那是爹爹的灯,爹爹的灵魂飘走了。银说过,爹爹以命换命,在小夜有生之年,爹爹的灵魂都永无安息之日。如今爹爹的灵魂飘走了,所以小夜是已经死了吗?
小夜痴痴地看着红色的花灯越来越远,突然,她想去追,既然已经死了,死去的小夜就可以去找死去的爹爹了。小夜迈开腿去追,却一脚踏进黑暗的海水中,缓缓地沉了下去。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澈,阿澈……爷爷……”
小夜毫无挣扎地听着一声又一声,任由自己沉下去,这声音是青龙惜,她也死了吗。小夜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被青龙惜抽鞭子抽死的,老屋里的女尸解决了吗?银呢?银怎样了?
小夜顿时回过神来,银还好吗?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何去见爹爹?
小夜奋力向水面游去。
小夜一手伸出水面,猛得抬起头吸了一大口气,睁眼一看,世界转了个九十度,一抬腿,稳稳的踩在地上,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确切地说是一座桥,两边雾气缭绕不知道是什么,桥上铺着青石,路面湿滑,好像刚下过雨,被冲刷得一尘不染,青石的缝隙间生满了红艳艳的花———彼岸花。
红色的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红得艳丽、红得惊人、红的如鲜血,是恶魔仅有的温柔。传说,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冤魂们一个指引和安慰。漂亮的彼岸花,又会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忧伤。
小夜脑中浮现出一个词:“忘川河”,这里是忘川河,彼岸花开在忘川河旁,那一地的赤红,如血,美丽,妖艳,人死后踩着它们一路前行到奈何桥边,闻着花香就会想起前世的自己。小夜果然是死了,可她想不起她的前世,小夜琢磨了许久,大概这是她的第一世吧。
小夜没有看到自己的前世,却看到了先王后月,月跪在血色的花丛间,口中念念有辞,好像在默念着什么,小夜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可声音却传进了她的心里,她竟是地狱路上的一朵彼岸花,因月与恶魔交易,小夜就是他们交易的筹码。月一方面厌恶小夜的出生,不愿也不忍背叛霜,另一方面又对小夜寄予厚望,望她能切断血祭,望她能挽救银。
小夜恍恍惚惚地走着这条黄泉路,看着途中成片的彼岸花,原来自己也应是其中一朵,这些花就是她的前世。
小夜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这没有头没有尾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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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背起雪在结界里艰难地前行,漂浮着行走还真从没体验过,一脚深一脚浅,歪歪倒倒。
背上的雪好像千斤巨石,沉重无比,安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她知道这里是青龙惜的心牢,青龙惜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便是这里的准则,安所感到的一切似真似假,凡是在青龙惜心中不快的,便是她如今走出结界的阻碍,比如两心相悦,就是青龙惜心中永不能实现的心刺。
在青龙惜的意识中,她对银的爱慕令她快乐也让她痛苦,现下的心牢并不是无懈可击,倘若安一个人也许不消多久就能突破,但只要安带着雪,就会肯难重重,所经历的沉重、艰难、行路不前,都是青龙惜在这份情感中的困惑和无助。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这就像青龙惜的一生,贵为青龙嫡女,却孤单寂寞心无所托,非常像花又好像不是花,无人怜惜任凭衰零坠地。
可不论如何,这只是青龙惜的心牢,又有谁会被困于旁人的心牢而无法自拔呢。安满头大汗地背着千斤重担的雪一步一步前行,她并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但如果停下,就会越发身陷其中。
忽地,遥远的黑暗中好像隐隐有光在闪动,一团火焰一般跳跃着牵引着他们前行,安喘着气打量着远处的光,橙红跳动,静谧美好,安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那是银,是银在为他们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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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痴痴地走着那条没头没尾的路,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具游魂。原来自己本就是这黄泉路上的一株小红花,难怪生死一线,她都不曾撼动于心,她果然是没有心的一具空壳,自然也看不懂旁人眼中的苦,银的苦,安的苦,雪的苦,还有爹爹,夫人,他们的苦,她都不懂。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最在乎的爹爹死在她的身体里,她从不曾惋惜自责遗憾悲伤,她只感到恐惧。她的眼泪不是为爹爹而流,是为了她自己,从来都是她自己。她只不过是个交易,她的出生就是棋子。
走着走着,小夜来到一座巨大的门的脚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门,上面画着怪异的图案,小夜第一次看明白,画的好像是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轮回之门?这个门那么高那么重,小夜怀疑自己是否能推开,但小夜很清楚,推开了就能得到解脱,她就能离开这副可笑的身躯,重新成为一朵黄泉路上的小红花。
小夜试着慢慢推开巨门,门的那一边竟是深不可见的水,满满的水,在门的界限上清晰地划分出两个世界。水在门里一丝丝地好像要满溢出来,昏黑的水,看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