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心里无惧,她对自己的现下的人设毫无眷恋,不过是一场交易,一旦任务完成她就该述职殉命了,如今既然已经死了说明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至于什么爹爹什么银,她也实在无力顾及了,生死不由人,就让他们随风而去吧,红尘只是一个屠人的道场,带着迷人的梦幻泡影,而她,宁愿摒弃红尘回去做一朵美丽娇艳的红色小花。
小夜伸手触摸冰冷的水体,一步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门渐渐关上消失无踪。小夜置身于茫茫海水中,全身冰冷,呼吸困难,大概不论何人,死时都得经历一番磨难,而她被青龙惜抽了几鞭子就不省人事了,八成死得太轻松,连阎王都看不过去了,此番在水中活活窒息而亡,也算是经历最后一难,便可功成圆满了吧。
小夜没有过多挣扎,只仍由冰冷的水灌进她的口鼻内脏,缓缓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到气若游丝的银,银就直立着悬浮在海中,长长的青丝散在周身,面容依旧温柔清冷,白净剔透的肌肤好像就是这柔软的水做的一样。
小夜忽地想起曾经白色虚无中的那个少年,浑身是血,气若游丝,那就是银!小夜惊讶地呼出:“是你!”这才发现自己与银之间一门之隔,银在水中,而她在门外。
小夜深知这扇门是轮回之门,进去后就彻底离开人世,重新进入六道轮回,再无法找回前世,可银却在里面!小夜赶忙上前要冲进去拉出银,可她却进不去,这水看似无形却有界。
银平静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恬静极了。
小夜心里慌了起来,虽然她已看破红尘不再想去关心旁人的死活,但依旧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银去死,在她心里,银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她欠银的,是她的出生搅乱了一切,她不明白月生为银的母亲为什么要与恶魔交易生下她,但银始终是她还未出生就已烙入骨血的罪。
小夜用力拍击水体,可这水就算被她拍得凹陷下去也依旧绝缘了一般,她就是进不去。小夜急得大喊:“银,你快出来,穿过这扇门就进入轮回,世间就再也没有银了。”
银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是你将我推出来的吗?”小夜突然明白过来,事到如今,银依旧在救她,小夜颓然道:“该死的人是我,我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们待我这样好,我本就是无心的,我属于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银依旧无动于衷,好像听不见她的话。
小夜双手捶打着水面,激起水花层层,直到精疲力尽,无力地低着头靠在水面上,自言自语道:“我的脸长得像谁呢,难怪我谁也不像,我竟然从来都是不爹爹的孩子,那个晚上我出生后,月将手覆在我的脸上,捏出了我的五官,同时也夺走了她血脉的力量,让我同凡人无异。也许爹爹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可却认我做了女儿,长久以来小心地护着,后来连命都给了我,我却没有半分悲痛,除了对未来的恐惧,再无别的了。”
小夜抬起头看着水中恬静的银,道:“我就是这样一个无心的傀儡,不值得的。”
小夜巴巴地看着银,期待他能回心转意,重拾求生意念。
银缓缓抬起手,双手放在小夜双手的位置,竟然微微而笑,眼中盈盈。
小夜恳求道:“回去吧,雪和安一定在等着你。”
银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夜终于宽下心来。可突然他们的掌心相对处泛起层层水花,顷刻间水花四溅,层叠飞起,漩涡一般团团将小夜包裹。小夜大惊失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雾后的银,直到再也看不清,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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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经过几日的修养,渐渐恢复了神智,偌大的晚晴宫依旧安宁静好,雪缓缓坐起身子,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耳边传来安柔软的声音:“你醒了。”
雪懵懂的扭头看去,忽地回过神来,紧紧捏住安的肩,问:“银呢?银在哪里?青龙源呢?还有那个死人阿慕呢?”
安被捏得生疼,她早知道雪一定会问这些,趁雪昏迷的几日思索了无数遍该如何回答,可话到嘴边依旧难以启齿,只道:“血祭已断,青龙源和青龙惜已死了,青龙府一众都被白虎的人关押着等待发落。”
雪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越发生疼地捏着安的肩,问:“银呢?银在哪?”
安看着雪焦急的模样,不禁眼睛发红,支吾道:“银哥哥他,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雪有点呆傻的样子。
那日结界吞噬他们之后,安背着雪在黑暗中艰难前行,银化作一团太阳为他们指引了出路,据说,老屋的结界消失无踪,青龙源和阿慕化作一堆白骨,青龙惜的肉身倒在八角亭下,已没了灵魂。可再也没见到银,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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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小夜似乎听到外面哭哭啼啼的声音隐约传进来,大家为什么在哭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死了?小夜不禁有点小激动,非常想赶紧灵魂出窍,好去看看大家为她的死哭得有多壮观多美好多感人。如今小夜是为了斩断青龙血祭这件大事而壮烈牺牲的,看来当个英雄就是有范,连死都死得这么威风!
小夜集中心力,用力挣脱这具肉体,不想却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简单的小屋,浅色帷幔,雕花的木质家具,阳光透过窗纱照在桌上散着的小药瓶和锦盒上,倒是晶莹闪亮。
这地方再熟悉不过,这不是她的“一方小院”吗!
小夜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这死得也太不真切了,怎么跟活着的感觉一样,难道不应该轻飘飘地飘起来吗!
小夜抬起沉重的身体,慢悠悠地坐起来,再次审视四周,真的是“一方小院”,回想之前的种种,自己被青龙惜的几鞭子抽死了,走上了黄泉路,知晓了自己的前世是地狱的彼岸花,也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一场交易,照理说她的交易完成了就该从哪来回哪去了,可现在看来自己还在人世,这么说交易还没完成?
小夜不由得掐了一把胳膊,真疼,果然是还活着……
小夜记得先前在黄泉路上听到月交易的目的,一是斩断血祭,二是挽救银,难怪小夜的血能缓解银的病症,原来是注定的,至于斩断血祭,难道青龙府逃过此劫?如果青龙府无事,那银他可还安好?
小夜心里着急,费劲地跑出小院,奈何这些日子都在昏迷,粒米未进,实在腿软无力,但就算扶墙也要去看个究竟。
小夜走出小院,只见王府处处都透着哀伤,总能听到些啜泣声,似乎真的大事不妙,小夜不明白这些声音是哪里来的,王府处处冷清,连个人都不常见,如今这丝丝入耳的抽泣怎么会飘进小夜的耳朵,她五感尽失,哪来的这般好听力。
小夜一路来到息香宫,宫门紧闭,门楣上竟然挂着白绸,这是丧事才用的白绸,小夜心里一沉,银当真出事了?大家是在为银哭丧吗?
小夜一路奔跑着来到晚晴宫,帷幔飘飘,空空荡荡,小夜又跑向四方厅,也没见着人影。一路跑下来,耳里不断涌入各种哭泣声,小夜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起死回生,恢复神智后,迎来的却是银的死讯。
小夜循着耳朵里的哭声朝大殿跑去,远远地就看到人头攒动,大殿的门楣也挂了白绸,宫乐者齐鸣乐,黄纸漫天,哭泣声哀哀。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扣,以儆孝之。
看这情形,丧礼已到了“殡”的阶段,在大殿西侧,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稳稳地安放着一具精美绝伦的玉棺。(殡,既是在始死奠、小敛奠、大殓奠之后,盛放死者遗体的棺木谓之柩,停柩待葬的这一段时间谓之殡。俗话说:“主东宾西,西乃宾位。”死者的灵柩停放于家中堂屋之西,蕴意像对待宾客一样对待死者,此即“殡”为名之来历。)
小夜站在大殿石阶下,并没打算进去,只呆呆得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银死了?银都已经成魔了怎么还会死?谁能杀死魔?
贵族们本份地立在殿内依次行礼,人人身披白袍,殿内一片白雪皑皑,倒有点像银装素裹的息香宫。
王室发丧,大小贵族都来了,如今四大贵族只剩两家,白虎和朱雀。白虎宏半垂着头,看得出来心里也十分悲伤,可白虎宏的悲伤不仅是银,更是因为他的妻子也在等着发丧,白虎夫人是巫族,不能授予天祭,也不能火祭,只能找块地埋了,白虎一家心里都难以平静。朱雀一脉以朱雀馨领头,朱雀馨一身白裙,凝视着玉棺,眼中噙着泪,父亲的仇恨总算得以昭雪,朱雀馨打心眼里感激银,上前满满得行了一大礼。
小夜眼中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一脸的呆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副玉棺上,不禁心里疑惑,玉棺里真的有银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