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两党真刀真枪地干了近十年,即使是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大前提下,国民政府当局当然难以真正摒弃前嫌。
这个道理,早在汉口的时候,胡立德就曾经告诫过大家。
因此,当那一场阻击战结束之后,回想起在大敌来临之时,林振堂突然告诉自己他隐藏的真实身份,无异于把他自己的后背交了出来,让杨安感觉到莫大的信任。
这种信任,是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
现在,又看到营长眼光里的信任,杨安有感而发:“营长,去年这个时候,我在汉口,师傅就跟我说过共产党员,说他们是为穷苦人打仗,从来都是不怕流血不怕牺牲。那天,我还在想这共产党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竟然让师傅那么有能耐的人心驰神往。”
听到杨安的话语,林振堂点了点头,顿时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变得是如此之近,暗暗得意自己没有看错人,便说道:“你不知道,那天得知国共合作抗日的消息,俺真是开心!”
“营长,你不知道,共产党的部队9月下旬在山西平型关打了一个大胜仗,歼灭日军1000多人,报纸上都报道了。”杨安说道。
9月25日,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在山西大同平型关伏击日军,这是共产党红军接受改编后打的第一仗,首战大捷,有力地策应了国军第二战区正面战场的防御作战。
林振堂是9月24日重返11师,几日后的报纸却是无法得见,身在抗战最前沿,他自然也无法得知共产党率部抗日大捷的消息。
“啊,还有这等喜事?”林振堂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眼睛里绽放着光芒。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因为重返11师错过了时间,没有看到这份报纸。
“当然有啦,这是在医院看到的报纸。”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林振堂面露出向往之色,连声叫好。
就这样,二人谈论的话题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声音只有两人能够听到,但笑声却是时不时地传出客厅,给院子里的士兵也带来了一阵轻松。
“营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在院子外边都能够听到你的笑声?”肖华贵出现在客厅门口问了一句。
“你们连长安全回来,难道不该高兴吗?”
听到营长的回答,看着眼前的连长,肖华贵激动地喊道:“连长,可把你们盼回来啦!”
“肖大哥!”杨安亲热地喊道。
随着杨安的起身,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在纪伯的安排下,一顿可口的饭菜,有热饭热菜热汤,还有大肥肉片子,吃得五连上下一个个满嘴飘香,一个个心满意足。
看着五连上下,一个个只是穿着夹衣,纪伯说道:“林营长,从今晚起就让壮士们住在这里。”
“纪伯,今天晚上已经给您老添了不少麻烦。一个个大头兵,早已经风餐露宿搞惯啦,就不吵您老啦。再说,也就这一个晚上,部队已经被镇江警备司令部收编,还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可是,壮士们一个个都穿着薄薄的夹衣,天气又这么寒冷……。”
“纪伯,在这城里,不知道比野外强多少。多谢多谢!”
看着林振堂的坚持,纪伯知道这是一支不一样的部队,心中霎时生出了更多的敬意。他知道还有不少人挂了彩受了伤,确实于心不忍,便说道:“林营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有一处作坊,安顿这几十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再说,那里还有一些镇江百姓捐赠的被子,都是库存,虽然东西不怎么样,多少可以给壮士们御御寒。”
林振堂微微迟疑,想到因为要突破日军的封锁,全连上下已经没有了一床棉被,想到那被子又是镇江百姓的捐赠,眼光顿时又充满了期待,心底一热,便爽快地答道:“好吧,那就先谢谢纪伯了。”
在纪伯的坚持下,他亲自和佣人阿宝带着部队赶往作坊。
“林营长,你们要守镇江?”
“是的。”
“城区那些工事,听阿宝说那麻袋里装的都是煤渣。”
“啊,是煤渣?”
“对,就是煤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子弹?”
麻袋如果装着黄沙沙子,当然是最好的战斗街垒。即便是泥土,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麻袋里装着煤渣,显然是万万不能阻挡子弹。听到纪伯的担忧和质疑,林振堂、杨安二人暗暗吃惊,却又不想让纪伯知道真实而冷酷的答案。
林振堂微微一顿,坦然地答道:“纪伯,这也没有什么,反正有这么个沙袋总比没有强啊!”
“可是,还有不少街道连装碰上煤渣的沙袋都没有,只是草草地摆放了两张烂桌子、烂箩筐,这怎么能够打仗?”纪伯的声音里都是不满,显然对近期政府和部队上所做的应对多少有些不满。
听到这话,林、杨知道再也不能用言语糊弄纪伯,二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杨安思忖着,也许上面根本没有心思在镇江这座城市打仗,也许这座省会城市根本没有真心在这里作打仗的准备。
在纪伯昏黄的马灯下,城市愈发死寂。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城市,隐约可见房屋夜空下的挑檐飞角,杨安满脸隐忧,暗叹道:“唉,江南这座美丽的城市,经过这接下来的一仗,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昔日的美丽与繁华?”
到了作坊,一番忙碌下来,五连的每个人都领到了两床被子。
看着五连上下脸上露出的喜悦,纪伯皱着眉头说道:“林营长,壮士们真是可敬可爱呀!”
“怎么啦,纪伯?”
“这批捐赠的被子,都让我这个老头子不明白?”
“纪伯?”
“林营长,你看看,正常的被子都是五尺宽、六尺长,棉胎四斤。可这棉被,唉,也不知道当初政府是怎么搞的,劝募劝捐的时候搞了个五尺长、三尺半宽的尺寸,捐赠活动倒是热闹了不少,可这两斤的被子,这么个四不象,怎么用?到了真正的冬天怎么办?林营长,你说,这是不是没有用,要不然怎么都堆在我这里没有人管没人要。”
纪伯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内心充满了困惑与迷茫。
一看到被子,杨安当然知道这尺寸的怪异,用在医院的病床上倒算是勉强,如果是行军打仗,还真是……。
“纪伯,也许是政府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
“哼,那也不能搞成四不象,用也用不成,堆在这里还不是浪费嘛?”
提着马灯,纪伯连连摇头,打过招呼,便和阿宝返回。
这时,看着纪伯背影,杨安再次想起了内心的担忧,便喊道:“纪伯!”
“杨连长!”纪伯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解地喊道。
“纪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杨安上前两步说道。
“杨连长,有话尽管直说!”
“纪伯,我知道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包含您老的心血,也知道您现在是家园难舍,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早点离开镇江!”
“镇江守不住,还是部队不准备守镇江?”
“纪伯,作为一个军人,说来惭愧!上海打了三个月没能守住,吴福线、锡澄线两道永久性国防工事也没能守住,听说这两道国防线可是德军顾问的手笔。现在,镇江无险可守,我担心……。”
杨安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白。
“你的意思是,也一样守不住?”
杨安微微一顿,弱弱地答道:“应该是。”
“唉--!”
听到老伯一声长长地叹息,杨安担心地说道:“纪伯,小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他们没有一个好人!在嘉定县,小鬼子登陆之后,放火杀人,屠村屠镇,甚至连老幼孕妇都不放过!因为这个原因,我担心老伯的安全,也请您老人家早点离开镇江!”
听到杨安声音里的担忧与悲悯,纪伯羽微微动容,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感激地说道:“杨连长,谢谢啦!谢谢啦!你知道的,这家里的人该走的都走啦,该散的都散啦,就我这个糟老头子,唉,我有自己的打算!”
说罢,纪伯羽便转身而去,身形是那么落寞。
看着昏黄的马灯,看着萧索的背影,杨安仰天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