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城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但城外的战斗仍在继续。
看着从城里出来的战友兄弟,林振堂的心都悬了起来。他知道进入城里的小鬼子,要远远超过昨晚通报的数字,看来这一仗远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加惨烈。
得知第259旅旅长易安华少将牺牲的消息,林振堂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场规模并不算大的扫荡日寇战斗里,就牺牲了一位国军少将。而第261旅参谋主任倪国鼎中校和四十多位营以下军官牺牲,这也让林振堂担忧不已,他不知道没有了这些基层军官,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得知杨安等十来人还活着,林振堂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一场惨烈的战斗,他们幸存了下来,忧的是这场战争远远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将会是生还是死,谁也不知道?
面对第261旅的巨大牺牲,林振堂接受了陈颐鼎的安排,准备随时接任营长。
“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即使五连只剩下十来个人,他们仍然坚持沿着战斗的足迹寻找每一个兄弟,寻找每一个烈士的遗体。
战斗结束后,肖华贵和另外四名重伤的兄弟第一时间送到了城内第71军第87师裹伤所进行再次包扎救治。
在小树林草草掩埋牺牲的兄弟后,杨安便带着五连残部到师裹伤所向码头转运伤兵。
从光华门到五龙桥,他们便经过了五道沙袋构筑的街垒,显然最高统帅部已经决心在这城内与日军死磕到底。
看着沿途的街垒,杨安没有想到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死守南京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竟然准备利用首都南京与敌人一决生死。想到这里,他心神为之一振,面露绝然之色。
然而,转念之间,他又想到了上海以来的战事经过与结局,眼光又再次变得迷茫起来。想到这没有胜算的决战,想到这不计代价的牺牲,想到这六朝古都即将毁于无情的战火,脸上的迷茫转瞬之间又被沉重代替,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尽管这座繁华的城市已经变得冷清苍凉,但一路上仍然能够看到不少匆忙而过的百姓。看到那迷茫慌张的眼神,想到战火荼毒,杨安的心都揪了起来。他不知道,被日军重重包围的城里,还有多少百姓没有能够离家逃难。想到南京的困境,他不由地想起了扬州,他不知道扬州如今是什么局面,扬州是不是也会面临如此困境?
扬州。11月中旬,昆山、苏州沦陷,在镇江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与混乱。镇江的学校,在获悉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停课散学。随之而来的便是公务人员搬家,政府机关纷纷过江向扬州迁移。与省会城市镇江举城而动的混乱与恐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江之隔的扬州从此变得热闹起来,大街小巷也变得更加拥挤,不少衣着光鲜的省城人和身着军服的官兵出现在街头巷尾。而沿江要地,早已被国军设置了防守工事,布置了重兵,浑然兵临城下的阵式。
扬州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林家人的眼睛和耳朵,当然也成为林家小院谈论的话题。对于要老爷子、老太太、李桂花、余妈来讲,他们已经感觉到这日益逼近的战争气息。但是,这些并没有对他们产生多少影响,因为他们早已决定成为这个小院的守护人,哪怕会失去生命。即便国军守不住扬州,他们也要盯着小日本小鬼子,看着他们完蛋的那一天。
从挹江门码头返回城里,杨安一行早已精疲力竭。入城后,他们找到了一点吃的,解决了饿肚子的问题,便准备返回光华门,重新回归陈鼎颐部。
黄昏时分,财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快步上前喊道:“周掌柜,周掌柜!”
“噫!小哥,这么巧!”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年人转身看着眼前的财迷,惊讶地喊道。
“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周掌柜啦,有生意想不想做?”
那个周掌柜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财迷,似乎才想起来了什么,原来刚才他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大兵是谁,现在才想起来和他做过生意,再次惊讶地说道:“哦,是你呀?”
接着,又看了看人身后的一行十几人,说道:“有什么生意要做的?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可不是做生意的时候?”
看到周掌柜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话,财迷知道自己刚才张狂了,便一把周掌柜往路边拉,一连拉人一边招呼:“连长,过来!”
杨安交待了一下二排长秦卫华,安排队伍暂时在路边短暂歇休,便走了过来,听到财迷小声说道:“周掌柜,这是俺连长,有没有止血药?”
周掌柜看了看杨安,微微点了点头。
“周掌柜,俺还想要消炎药,有没有?”
周掌柜两分戒备地看了看周围,冷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哥,知道兄弟们打仗不容易,这玩艺可不是谁都有?也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眼前这个胖子并不想直接回答有或者是没有药品,但是他的话语里明显有说财迷、杨安二人拿不出买药钱财的意思。
“周掌柜!你看看这个怎么样?”杨安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衣扣取下钢盔,接着取出了一块玉佩。
“小兄弟,现在这世道,都只认那黄白之物。再说,玉石无价,也许小兄弟会吃亏,也许还真就没有了什么价值!这个--,大家都懂的!”胖子说了一句玩世不恭的话语。
“周掌柜,您老再看看,这可是一件老物件,是祖传的老物件!”
周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那玉佩,面色微微一怔,面露迟疑之色,接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二人,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个小物件也许倒是值得看上一看,应该是一件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也怕看走眼,还要带回去给东家掌掌眼,绝对不会坑你们两位小哥,怎么样?”
话音一落,便把玉佩交还给杨安。
“行!那我们跟着你去。”杨安并没有留意周掌柜古怪的脸色,接过玉佩,点头应道。
“不过,长官,现在干我们这行,也有自己的规矩,只能你们两个人去,另外还不能带家伙。”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兵斗。尽管杨安投军打仗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但在部队上、医院里的听说着实不算少了,他自然想到了周掌柜的顾忌。何况在大敌当前的首都,做这种生意,无疑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谁还能够没有一点戒备,没有周全的准备。当然,他更不会觉得这些人都是善主,如果多少没有一些背景和能耐,谁又敢做这种生意,谁又能够发这带血的战争财。
微微思索,一把利落地掏出了腰间的驳壳枪递给财迷,让他一并把武器交给二排长秦卫华,告诉他们说去去就回。
这样,杨安、财迷二人跟着那胖子进入一条陋巷,七拐八拐,破费了一番周折,来一个小院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胖子有节奏地敲门,却久久不见人来开门。
看到这种情况,胖子微微尴尬地笑道:“两位小哥,这些下人都是些胆小鬼,你们看,敲门都这半天还不敢开门。其实,这段时间谁家都这样,还请不要介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胖子又敲了起来,节奏似乎更加密集。
良久,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妇终于打开了大门,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外面的景况,旋即向两边打开了大门,脸色微微拘禁地招呼道:“哦,是周掌柜回来啦?”
“嗯!都敲门半天啦,来贵客啦!今天一定要好好招待!”那胖子一脸正色地说道,接着淡淡一笑,微微欠身伸手做了一个“请”手势,礼貌地招呼道:“长官,两位小哥,里面请!”
“咣当”,小院门猛地碰上,还有快速落下门栓的声音,动静着实不小。
进入小院,杨安、财迷二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脸色骤变。
原来,他们看到小院大门的后边埋伏着两个壮汉,一人手中拿着一支十响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不好!难道是财帛动人心!”杨安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