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女子从拐角处笑意吟吟地迈了过来,她瞅见了听琴的背影,用略微揶揄地语气说道:“听琴好像怕我把你给吃了。”
“妹妹休要吓唬人。”
人人惧怕季府二小姐,阮卿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怕她呢,明明她是一个笑起来天真无邪的姑娘,笑起来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平日里虽古灵精怪,可也不至于伤天害理。
她纤长的眉睫微翘,看视她时眼睫上仍挂有几滴透明的泪珠,它们在阳光照洒下,从她魄亮的眸心中,照出一步步靠近的黄衣襦裙。
裙子如翩展而起的蝴蝶,在她身边飞转过一个圈,说话的声音在左右前后浮现,像被她绕晕了。
“姐姐不愿意嫁人,妹妹替你嫁如何?”
阮卿震骇,季府二小姐阮英的传闻沸反盈天,再胡闹也在别处,这可涉及到季府的门面,加之又关系到自己的声誉清白……
她不似阮英那般不拘于俗,说教道:“妹妹胡闹该有个度,婚姻大事从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应了人家的聘,偷梁换柱算什么事。”
大小姐阮卿连呵斥的声音都显得软糯糯的,阮英便没放于心上,继续说笑道:“我看你不乐意,如此勉强自己。”
她黛眉翘抬,看了她一眼,昂首挺胸地朝后院走去。
阮卿目光久久注视着她离去的空寂,涣散的眸子一步步收拢,坚毅的目光重现于眼前。
听琴见状重新跑了回来,怪怨道:“二小姐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以往的种种,均以阮英的挑衅收尾,听琴心里埋着刺。
阮卿目色微晃,红颊樱嘴,楚楚可怜之姿外更有份独具的善意,这些,是奉邺城内外对季府大小姐出乎一致的评价。
可内心的她,阖府上下,似乎只有阮英真正的看得出,看得明。
而正因此,阮英的存在便成了她的忌惮。
她在人前的演绎与内心的不同,不需要别人时时来提点、告知,即便那人是她妹妹,也无权指染。
阮卿对阮英的放任、维护,乃是有目的的,这种对比反差只会令人加倍地对她产生好感,以至于厌弃阮英。
谁让……
谁让她真正看上的人,阮英也是在她虎口夺食呢。
离大婚还有两日,一大清早,阮英便来到了她的院子里,五月初的奉邺城春风和暖,柳叶飘飘。
本是个游湖踏青的好时候,若放在平日,阮英便是要出门潇洒去的,她不爱待在府内,嫌府中枯燥无趣。
正是在府外,因缘际会,她结识到了她的意中人。
她以为阮英年小贪玩,不懂男女大防,听琴将她的行踪告知她时,她还替她开脱。
谁料那日她在竹林中堵住她的去路,特意用亲切而嘲笑的口吻对她说:“姐姐,你整日待在府内不闷吗,你知道我昨日与曾家公子及其他几位公子小姐去玩了什么?”
她与曾家、熙家几家公子、小姐厮混,奉邺城人尽皆知,可她并无怒意,只墩墩教诲她:“妹妹年小,还可玩几年,待你十五岁及笄,爹爹便要托婶娘给你寻门亲事。”
“玩玩可以,别太疯。”
阮英散了散气,无比自得地说:“昨日登仙君山,我与曾公子留在最后,他见我登山累了,便要拉我的手,我不让,他一路便没好脸色。”
“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她将“喜欢”二字咬得极重,放肆的笑意下,毫无女子的羞怯。
阮卿攥紧了绢帕,她藏在内心深处最隐匿的秘密此刻暴露无遗,阮英明明瞧得真切,却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其实曾公子并无不好……只不过姐姐你闺中刺绣,那只双蒂荷绣包上,所刺“商言”二字,让我介怀。”
“别不是同名?”
“姐姐你若是……啊,是我想岔了,姐姐你不会。”
“待字闺中,怎能另觅他人?”
阮英的话听来刺耳,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她的性子她了解,你越是在乎,她便越想去占据己有。
而曾商言……
沽名钓誉,有何挂齿?
“妹妹爱干什么,我从不多问,相应的,我的事,妹妹也别多管。”
阮卿懒得同她解释,甚至连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都嫌麻烦,她满脑子都是曾商言想去拉她手,因她不让而黑脸的桥段。
这……这是喜欢极了?
自己珍藏而不敢表露的情感,他人竟能轻易获得。
这属实对她,太过残忍。
自那后,阮卿便总会听到二小姐与曾公子佳偶双成,难舍难分的消息。
不是曾公子亲自送她回府,便是隔日差人赠送礼物讨人欢心。
阮卿压抑的内心时刻备受煎熬。
终于,她趁阮英前脚出门,后脚便与听琴去夫子庙散心。
那是六月六的一天,京都入夏偏晚,暑气未至,阮卿让马车停在山脚下便打算徒步上山。
夫子庙来过多次,她知道有条静道不常有人出没,带着听琴便是想在路上散心。
府里待得闷,奉邺城内异国商客往来不绝,于她而言,不解烦闷。
倒是这一处僻静之所,或可安歇。
她让听琴别跟得那样近,自己坐在亭子里发会呆。
娇翠欲滴的树荫,碧蓝苍穹之下,风声啸啸而嘁嘁。
人声就如寂静处划破了天际,打断了她的出神。
“柳兄你刚回来,为何不多歇几日?为何来此赏玩?奉邺城仙君山、东街古巷、玉琼仙楼,哪个不蜚声中外?”
“亏你我还曾是有凤书院学生,当得第一时间来夫子庙。”
“可……”
那人还未说完,恍然见到了亭子里坐的那抹惊鸿之影。
褚色长裙曳地,上身笔直,侧脸轮廓精致,腮边一点红霞,眉目微开,目视炯炯朝前。
奉邺城中闺楼女子无数,美人亦无数,但总少些许英气。
而这女子端坐时,如一副完美无瑕的静美之画,惹得柳心诚心中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