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慎序惊异异常,醉花楼虽不似青楼妓馆,这里姑娘们卖艺不卖身,个个能歌善舞且诗词歌赋比比皆通,可到底以色侍人。
这个崔汐姑娘……却是个耳熟能详的。
柳心诚轻应一声,门被小厮推开,只见一位露着香肩的女子低眉站着,缓缓地启了一句:“公子久等,汐儿来迟了。”
她虽非笑着,可给人一种欢喜之态,颜慎序不由心下觉得奇怪,仿佛,她很期待他们的到来。
柳心诚屏气凝神,他仅仅斜睨一眼便又恢复往日神态,朝颜慎序道:“汐儿弹的琵琶堪称一绝,我知你对丝竹管弦不大热衷,只是闲来无事,助兴而已,万勿多想。”
他这话……可就有意思了。
玉冥不自觉地问道:“柳二公子似乎对醉花楼很是熟稔?”
汐儿已踏入屋室,只随意将琵琶搁在楠木桌,解释道:“二公子之才不在我之下,只不过众人无缘相见而已。”
蓦地,柳心诚仿佛想起了伤心往事,他面露苦笑,朝崔汐介绍道:“这位颜慎序颜公子乃有凤书院冠才,你猜他琴技如何。”
崔汐方抬起头,特意打量向颜慎序,眼前这个布衣男子虽面容清秀,可在见惯了达官显贵的京都,并不惹她青睐,柳心诚这般介绍,才令她后知后觉,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颜公子。”崔汐歪着脖子侧身见礼。
她一面用晶润而有光泽手指拨弄掌心那把质地上乘的古弦琵琶,一面与他们态度谦和地说着话:“汐儿自知技艺不佳,柳二公子抬举汐儿了,要说这七国之中……有谁能真正称得上琴圣名号的……那得当属齐国的玉冥公子。”
玉冥公子?
听来颇觉得耳熟。
柳心诚深眼一望,在场的这位玉冥却置若罔闻,十分入戏地扮演好在奉邺城中的角色,与己无关的样子令柳心诚深黑色的眸子间带了点寻味与探究。
玉冥自知备受柳心诚的关注,无他,乃是因为自己出现的时机太过不巧,偏偏封城了,偏偏他们刚回京都……
可即便如此,他也佯装的很好,一来他真不关心这其中的恩怨纠葛,二来他自问自己这些年来未出府邸,仅识的几位故人也早就仙去了。
他解释时亦表现得云淡风轻,悠款款地说道:“玉冥公子在齐国乃是名士,齐国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平民百姓,要见他难如登天,在下可没本事与他一见。”
汐儿恍若大悟,后言笑晏晏地道:“我亦听闻玉冥公子从不出府,世人大多口耳相传,确实见过的人不多。”
汐儿似乎察觉到自己光顾说话,忘了正事,忙又道:“公子请我来弹曲儿,看我光顾着说话,深感歉意……”
颜慎序瞥见柳心诚安静的神态,他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而崔汐对他也不似第一次见面,两人……
颜慎序听崔汐拨弄曲子,他可无心欣赏,这京都的动乱才刚启,醉花楼的祥和之态是那些醉生梦死的富人营造出来的,与普通百姓何干?他们如今更关心的是,何时才能恢复往日正常秩序,静王府那位王爷的怒气,何时才能消弭。
玉冥本不愿在柳心诚面前博过多关心,他是个有九曲连环心之人,难怪颜慎序在他面前都得小心翼翼。
可越听崔汐弹奏,他越感到惊叹,果真柳心诚的推崇没错,有这技艺,就连自诩为南国宫廷第一等的技师崔广蟾,只怕也得自惭形秽。
“汐儿姑娘技法高超,不但情感充沛、音律流畅,更重要的是还为人谦逊。”一曲弹罢,玉冥率先夸赞起来。
颜慎序暗生心佩,附和道:“有姑娘这手艺在,何愁醉花楼没生意。”
崔汐罢了罢手,捏了一角轻烟纱裙,过来说道:“我与醉花楼没关系哦。”
她一面用粉艳红唇微笑,一面用光闪闪的眸子朝着柳心诚,道:“我与柳二公子自小相识,奈何阖家生了变故,满门府邸被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是柳二公子费尽心思请柳尚书救我于水火。”
“代价便是他得离家万里,去往有凤书院求学。”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允许我同他再有亲近。”
崔汐说这话时,一直面露含笑的,甚至毫无半点埋怨。
柳心诚晶亮的眸子终于有了错综复杂,他似乎很难平复心中的情绪,无论这事过去多久,他都不懊悔当初的决定。
只是……
连他自己也没能料到,他们到底是不一样了。
变故出在遥远的距离亦或是久远的时间,这些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崔汐与他,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她曲意迎巧,只为了能体体面面的活下去。
而他,又何尝不是为了迎合他人。
他深感自己的无能,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他能做的,也仅是向权威、权力中心者求援,如向他的父亲——柳尚书。
他对这位位高权重者有着复的感情。
柳家可不像外面看起来般,它的家底盘根结错,家族大了便不好管理,何况家中兄弟姊妹多得很,由是分给自己的父爱便少得可怜。
柳心诚自小离家,更是对亲情淡漠,一念及此,像涧溪中凭空生出的潺潺流水,早已干涸的河道,为何又涌来诸多情绪?
崔汐眸间移动,柳心诚的心思变化她看在眼里,可如今,她早已没了可以去关切他的身份地位,只能黯然撇开。
这各自伤怀的一幕便是被玉冥瞧了正着。
他对柳心诚与崔汐之间的往事隐约起了兴趣,之所以如此,或许是他天生性敏感,加之对音律诗词的热爱,使他热衷于创作,而创作的灵感之泉,便是在各种故事中。
日后,备受后世之人推崇的《战跋》与《趋和》二曲便是在此基础上诞生的。
一向以主人之态自居的柳心诚,这会收敛得不像话,这让在场的另外三人陷入沉默的感尴尬中。
最终,颜慎序提醒他道:“柳兄,崔汐姑娘在看你。”
这意思明显得很,柳心诚可不能再装聋作了,也是,虽是与正经事无关的闲散公子,可人生有限时间还是弥足珍贵的不是吗。
柳心诚正色,从倚在深棕色的窗框旁踱步而来,他目光越过崔汐,径直看向她身后青烟色的帷幔,道:“一别经年,这趟我归来……汐儿你……”
他哑然着,半晌方续上了话:“从前生存困难、万事艰难……而我今日过来是想劝你离开京都,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