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仰望,只见山岩峭拔,盘旋崎岖,绝顶置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数日奔波的崔信不禁赞道:“天下九塞,雁门为首,果如其名。”
亲自陪着崔信一同来的淮阳王李道玄笑道:“虽有其势,亦需重兵名将,方能护佑河东。”
崔信完全没听出来李道玄这是在吹捧李善,只笑了笑,眼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来迎接的人群,双腿微微一夹,趋马上前。
还没来得及下马,崔信就觉得有点不对,来迎接的人不少,有左威卫将军薛忠,有刚被授左威卫中郎将的临济县侯阚棱,一个鬓发灰白的老者那应该是雁门守将宜阳县侯刘世让,然后并无兵权在手的代县令李善却站在最前方。
位次排座,向来马虎不得,崔信不动声色的下马,李善殷勤的上前牵住坐骑……而崔信却眼皮子都没抬,径直走到刘世让面前。
那边在叙礼寒暄,李道玄给李善递去一个眼色,低声道:“看来贤弟前途坎坷。”
李善脸上笑容依旧,嘴唇微启,“哪里逃得出小弟的五指山!”
李道玄啧啧两声,昨晚崔信落脚在崞县,他陪着崔信闲聊,几次提到李善……这位中书舍人阴阳怪气……
此次出迎除了将校之外,代县势族也齐齐赶到,崔信心头的古怪感觉更盛,虽然自视是清河崔氏子弟,必得厚待,但除了刘世让之外,几位将校以及代县势族都隐隐很是亲热……大家伙儿耳朵不聋,眼睛也不瞎,都知道这位是李善将来的便宜泰山大人。
就连以倨傲,不近人情闻名的刘世让也耐着性子和崔信笑着寒暄,言语谦让……听得一旁的李高迁频频皱眉。
当夜,雁门关大摆宴席为崔信接风,毕竟是代天子出行的近臣,李善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笑看诸人一轮轮的吹捧清河崔氏,吹捧崔信……
但李善看似在笑看这一幕,实际上思绪远飞,此次苑孝政、崔信一行人北上,朱八带来了凌敬的口信,其他的也无所谓,但有两点值得关注,其一是崔信的到来,这里面不可能没有问题,其二是苏定方有意平调左威卫。
别说雁门关,别说河东道,就是遍数天下,能与苏定方相提并论的名将也找不出多少,考虑到苏定方年未过三十,亲自统兵骑战,更是了得……如果将苏定方调到雁门来,对自己大有裨益。
而且有平阳公主为后盾,不用李世民打通关卡,苏定方调任其实并不难。
但李善考虑的比较远,凌敬并不希望自己长久的待在代县,而李善却不这么想。
如果要在代县雁门多待上两年,避开长安那个漩涡,那么有一个地方是最能发挥苏定方能力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
马邑。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李善都绝不想看到首鼠两端的苑君璋长久占据马邑,他希望在明年六七月份突厥惯行的南犯之前,驱逐苑君璋,另择良将镇守马邑。
若在雁门之内,苏定方其实并没有太多用武之地,但如果苏定方真的调到代州,裴世矩会不会使手段将苏定方塞到马邑去?
不说其他的,当日欲谷设被擒,苏定方可是出了大力的。
李善的视线扫过在一旁侍立的杜晓,斟了一杯酒,笑着递过去。
杜晓恭敬上前,双手持盏一饮而尽。
“崞县故事,不可外泄。”
“是。”
“此次马邑一行,还要拜托杜兄。”
“公主、柴公皆有令,悉听郎君之命。”
此次崔信北上,平阳公主特地遣派杜晓率百名精锐亲卫护送,李善、崔信往马邑招抚苑君璋,此行说起来简单,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风险,李善准备将公主府亲卫和自己的亲卫混编,让杜晓、王君昊带队。
这时候宴席间,众人吹捧完崔信,已经开始转向吹捧李善了……崔信斜眼看去,视线正和笑吟吟的李善撞了个正着。
未来老丈人真不好伺候啊,看起来满腹怨气……李善收敛笑容,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席间言语顿止,一时寂静无声。
崔信扫了一眼,压抑住心中的震惊,去年清河县中,他见到的那个少年郎,意气风发,言辞锋锐,今日的李善,威仪甚重,凛然生威,一个手势,纵是早年就名扬河东、身登高位的刘世让、李高迁都闭气凝神。
“今日至此。”李善轻声道:“散了吧。”
众人纷纷施礼退下,李高迁、薛忠等人和李善打趣几句,只留下了李善、李道玄和崔信。
李善延手请两人去书房坐定,落座后就说:“道玄兄何时回京?”
已经十一月末了,齐王李元吉早就回京,只是因为苑君璋攻下马邑,李道玄才拖延至今,调其回京是必然的,毕竟李道玄并没有在河东一直待下去的理由。
“三兄来过信,约莫十二月中旬启程回京,正赶上年节。”李道玄掐指算了算,“半个月,应该赶得上。”
从雁门关到马邑,快马奔驰一日夜就到了,如果没有意外,加上谈判、授勋等等,十天之内就应该回来。
李善眼神闪烁不定,想了会儿后才说:“明日遣苑孝政亲卫报信,后日启程,还请道玄兄亲自坐镇雁门。”
“好。”李道玄一口应下,瞥了眼崔信,迟疑道:“宜阳县侯……”
“一并去马邑。”李善干脆利索道:“不留道玄兄了。”
崔信心里大是起疑,圣人指派自己和李善招抚苑君璋,为何要将宜阳县侯刘世让带去马邑?
刘世让是雁门守将,奉命经略马邑,半个月前马邑失陷,朝中正要问罪,而苑君璋旋而来降……难道刘世让和李善同气连枝?
对了,三个月钱马邑大捷,刘世让让功李善,后者为其扬名……适才宴席间,刘世让也对自己颇多礼遇。
李善和李道玄的关系不用客套,议定时间之后,后者就出了门,只留下这对未来翁婿。
伸手挑了挑灯芯,灯火猛地亮了亮,将两人的身影朦朦胧胧的映在墙上。
“此地简陋,慢待世伯了。”
李善随口找了个话题,没想到却惹得崔信心头火起。
“若无简陋之地,何来《陋室铭》一文?”崔信冷笑道:“此等名文,已遍传长安,与《爱莲说》并肩。”
李善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信中说《陋室铭》是为叙心志特地写给崔小娘子一事了,只觉得莫名其妙。
想了想,李善端起水壶倒了杯水……这次还没等他说话,崔信脸就黑了。
片刻后,看着桌上那副精美的茶具,再看看崔信那张黑脸,李善不禁咧咧嘴……能理解,能理解,宠女狂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