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茗香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哀伤，叶烁自然是看到了，但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虽说正常人都看得出对方的这一句感叹里多半蕴含着一个什么故事，但叶烁对此并没有什么刨根问底的兴趣——她自己身上的破事还一堆呢，哪还有精力去探究别人身上的什么故事，她的好奇心还没有旺盛到这个地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谈话的走向得以沿着原本既定的方向顺利的进行了下去，而不是突然歪楼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那么，无论如何，首先我要感谢你曾经对我所做过的帮助，以及那一次的救命之恩。”叶烁微微低了一下头，以让自己的这一次道谢显得更加郑重，虽然叶烁能感觉到陆茗香对于自己的特性还有一些语焉不详的地方，但这也是应有之理，对方本就没必要对自己和盘托出，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而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么这些感谢的话也自然是有必要说上那么一说的。
然而，在感谢之后，叶烁的话锋却是突然一转：“但……”她的双眼微微眯起，变的有些锋锐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陆茗香那一双妩媚的桃花眼，试图从那一片迷离之中找到什么，“我想知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恩？什么什么？”陆茗香歪了歪头，似乎真的不知道叶烁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叶烁也懒得再和陆茗香绕圈子了，像个莽夫一般指着自己的脑袋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的情感！”
“你的……情感？”陆茗香看起来很迷茫，有些不明所以的跟着叶烁重复了一遍。
“如果说之前在店里的幻境，还有那次雪原上的‘九世轮回’算是你展示自己力量的威慑，是给我的一个下马威，那么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剥夺我的感情？”叶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就好像只是普通的询问一样，“自从雪原那次之后吗，我就进入了一种情感缺失的状态，只有在这家女仆店里才能恢复正常，可别说这些和你没关系。”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即便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也会去做，可……”
“啊！你说的是这个啊！”叶烁还要说些什么，陆茗香却是突然一拍桌子，仿佛终于听懂了叶烁在说什么一般，摸着下巴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道：“恩，果然你也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什么意思？”叶烁问道，不明白这个让她一直捉摸不透的女人又在搞什么玄机。
“恩，就是……”陆茗香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怎么解释，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仿佛是想借此让叶烁更加明白自己的话，“每个……也不说每个吧，太绝对了，反正就目前我所接触到的，我们几个，呃，按你们的话说是‘人形收容物’，其能力，或者说特性都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获得，呃，某种程度上的增强，就像你，最开始你应该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力量吧？”
面对陆茗香的询问，叶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虽说她力量的增长完全只是因为从K-010身上掠夺的“不明信息”所表达出的“吞噬”特性所导致的，但这一点她并没有什么必要和陆茗香解释。何况，联系上现在脑子里半死不活全是乱码的“系统”以及那突然出现的掠夺“不明信息”的能力，应该勉强也算的上是“增强”吧？
大概吧……
而陆茗香在得到了叶烁的肯定之后，则是接着继续说道：“而随着特性的越来越强，我们发现，除了外貌上的异常化会随着特性的增强而越来越明显之外，我们的情感也会变得越来越淡漠，这大概就是你所说的‘情感缺失’？”
“你的意思是……”叶烁的眉头紧紧皱起，看着陆茗香道：“我会‘情感缺失’仅仅只是我自身的原因？而不是你做了手脚？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
“不然呢？”陆茗香两手一摊，看起来一副十分坦荡的样子，“先不论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吧……就如你所说的，我剥夺你的情感做什么？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你应该已经见过陈学长之前的样子了吧？如果不运用一些‘特殊手段’，他现在大概就是个真正的‘人形电灯泡’了。”
叶烁也回忆起了之前陈铭的样子，那淡漠如神的样子确实是和她“情感缺失”的状态表现极度类似……
“但为什么进入你的女仆店这种状态就消失了？”叶烁接着问道。
“很简单啊，因为我的能力，呸，因为我的特性嘛，我之前就说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啦，你不信可以去问陈学长和周学长，他们都经历过的。”陆茗香依旧是一副十分坦荡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其实要解决这个很简单啦，只要……”
陆茗香一边说着，一边探过手，仿佛小女孩嬉闹一般，在叶烁额前的虚空屈指一弹，随后便说道：“行啦，解决啦，现在你就算出去也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啦。”
“解决了？”
叶烁的语气带着止不住的狐疑，说实话她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没有看到那只蝴蝶，然而对于这种一出门就能验证的事情，陆茗香实在是没必要骗她，因为这根本没有意义。
“嗯啊，我们管这叫‘封印’，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啦，虽然异常特性不可避免的有着一丝丝的削弱，但习惯习惯就好了。”陆茗香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从虚空中召出一只蝴蝶递给叶烁，“然后，这是解开‘封印’的钥匙，如果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直接捏碎它，你就能回到最强状态啦，不过代价就是又会陷入‘情感缺失’的状态……不过只要及时来找我就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谢……”叶烁道了声谢，不过对于陆茗香递过来的蝴蝶，她迟疑了下，却是没有伸手去接。
就现在看来，之前的误会已经解开，然而，叶烁心底却依旧还是对陆茗香有着那么丝丝的怀疑——虽然她说的所谓“随着能力增长情感缺失”的话听起来很合理，甚至于有着陈铭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叶烁眼前，但就是因为如此合理方才显得……很不合理。
虽说当时陈铭突然变成那个状态可以解释为为了抵御那铺天盖地的异兽群，但叶烁不知怎的，总觉得其中有着某种极度刻意的味道，就好像是专门做给她看的一样，甚至于他们来找自己这件事也显得有些奇怪……
面对叶烁的拒绝，陆茗香也不以为意，随意挥了挥手，那只蝴蝶便又重新消散于虚空之中，接着说道：“那么，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叶烁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没有了，这些已经够了。”
其实，叶烁想要问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陆茗香谈话一开始所说的“私心”以及……在最初自我介绍时候所提到的“李相”这个名字。
事实上，叶烁对这个名字并非没有印象，只是那种印象很模糊，更类似于一种“既视感”，就好像人们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来过的那种感觉一样。
印象模糊的就好像是在梦里听到过一样。
然而，对于这些事情叶烁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去询问的必要了，事实上，即便是之前的事情，叶烁也并不是全然相信，哪怕对方保证过自己说的都是真话——谁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保证就去全盘相信一个人？
或许叶烁最终还是会向她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但那必然是在建立了足够的信任感的以后了——可以预见，那必然是一个极度遥远的“以后”。
“既然如此……”陆茗香对着叶烁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笑意吟吟的道：“那么，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吧？”
陆茗香的手很漂亮，那是一种只有见到了才能体会到的漂亮，若是硬要用文字形容，也无非就是“手指纤细修长”“肤色莹润白皙”之类的，但那并不是全部，她的手就和她的人一样，有着一种文字所无法叙述的美。
叶烁低头盯着陆茗香递过来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伸出手和对方握在了一起，笑道：“恩……朋友。”
呵，朋友。
“那么，聊也聊完了，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会，我估计萌萌姐买奶茶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就……”陆茗香抽回手，双手向后撑着身子，在榻榻米上摆出了一个懒散的姿势，未尽的话语里满是“送客”二字。
“恩。”叶烁也没有硬要赖在对方这里的意思，双手一撑便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套上雪地靴便准备出门。
“啊，对了，虽然你可能猜到了，但我还是和你说下，我之前和萌萌姐说了你这半年都住在我这，你等会可别露馅了啊，省的让萌萌姐担心又怪我。”
身后传来了陆茗香懒洋洋的提醒声，叶烁微笑着道了声谢便走了出去，顺便还轻轻的将门给带上了。
然而，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叶烁脸上的微笑仿佛变戏法一般瞬间就消失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关上的门，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
“鬼话连篇……还真他妈是个骗子。”
……
……
“我好像……真的变成一个骗子了？”充斥着动漫壁纸和少女粉的小房间里，陆茗香趴在那张小矮桌上，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问道。
“可是，你骗得好像不太成功呢……”另外一个声音接上了陆茗香的话，不同于陆茗香的柔媚，这个声音很清脆，清脆而动听，是那种独属于十六七岁的少女，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美妙声线。
一个身穿红色卫衣，身形娇小的可爱女孩十分突兀的从空气中出现在了这个小房间里，她从后面缓缓抱住趴伏在桌上的陆茗香，就仿佛情人一般亲昵，脸慢慢凑到陆茗香的耳旁，轻声说道：“那个叶烁……好像并不相信你？”
若是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孩就是陆茗香摆在那一堆手办中的合照里的那个女孩，不论是长相，衣着，都和照片里的分毫不差。
“恩，我知道啊……”
陆茗香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不同于面对外人时候那千变万化的笑容，而是一种极度温暖的，发自于内心的微笑。她依旧保持着趴伏在桌上的姿势，右手却是绕到身后，轻轻的抚摸着那个女孩的脑袋，嘴里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说道：“她知道我没说实话，我也知道她知道，甚至于，她也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但那又如何？”
“都无所谓的。”仿佛是觉得这一个姿势累了，陆茗香直起了身，而身后的女孩也很顺从的从她的背后绕到了她的身侧躺下，头枕在陆茗香跪坐着的大腿上，任由对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她终究还是要回来找我的，她不过是一只网中之鱼，随着网绳的收紧，她也只能随之认命，她的想法，不重要……”
“即便我刚刚不帮她，她身体的自我修检应该也快要让她恢复了。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既然之前没有给她清理干净，那干脆就以后再说吧，就当……还萌萌姐一个人情。”
“这样啊……”红衣女孩闭着眼，仿佛是在专心享受着陆茗香的抚摸，嘴里说出的话都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应付感，“那如果……她这条鱼的牙齿太尖，把网给咬断了呢？”
“咬断？”陆茗香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的笑容，“不是我看不起她……就她那个样子，性情懦弱，行为保守，身上真的是连一点闪光点都没有，在她身上我看不到任何能创造奇迹的可能。”
“她和那个安德森小哥哥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沉溺于虚假的记忆，被过去的种种所束缚……他们根本都没搞清楚自己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人类？收容物？嘁。”
陆茗香以一个不屑的单音作为这一段话的结尾，枕在她膝上的少女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但显然这里的俩人都很享受这一阵沉默，一个专心的抚摸着，一个专心的享受着，房间里的气氛变的温馨而舒适，但在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粉甜的暧昧，这让她们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对……情侣。
或者说，她们就是一对情侣。
“小灵灵……”陆茗香低头看着如小猫一般乖巧的躺在自己膝上的少女，看着她的眼角眉梢，轻声道：“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呢。”
被称作“小灵灵”的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睁开了眼，随后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对着陆茗香笑了一下。
“可是……”陆茗香的声音渐渐的哽咽，眼睛里似是有雾气酝酿，脸上又浮现出了之前在叶烁面前一闪而逝的哀伤。
“可是……我是假的呀。”红衣女孩叹息着，代替陆茗香说完了这句话，随后，慢慢的消失。
就仿佛是抖落了一层墙灰一般，一切的伪装都化作了飞散的光屑，这个小房间展露出了隐藏在伪装之下的真实。
二次元的壁画和少女粉的墙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色的砖墙，地上铺着的榻榻米也随之变成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那一整个摆满了手办的架子，此刻却是变成了一个案几，原本的合照化作了一张巨大的黑白色照片，照片里，上面一个红衣女孩笑的正欢。而在照片的正前方，则摆着几份果盘以及一个香炉，里面三只清香正散发着渺渺青烟，阴冷而渗人。
这赫然是一个灵堂。
而在陆茗香的面前，原本的矮桌变成了一口一看就造价不菲的水晶棺，之前还和陆茗香依偎缠绵的女孩此刻就闭眼躺在里面，虽然入殓师的化妆技巧很高超，可却依旧掩盖不了女孩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刀痕。
“假的终究是假的……”陆茗香看着对方那被刻意毁容了的脸，一直含着的眼泪终于低落了下来，在棺盖上散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痕，“连世界都能被欺骗……可我为什么骗不了自己呢？”
“相信我，我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谁杀了你。”陆茗香的话语里满含着无法隐藏的怒意和怨毒，她的手指按在棺盖的边缘，指节泛出了用力过度的青色，“我会让那个家伙得到他应该受到的惩罚！”
“之后……”陆茗香的话语转向了柔和，看着棺材里女孩的目光里也尽是温柔，“我就‘吃’掉叶烁那个家伙，‘吃’掉李相，将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重新变回它应该有的样子，到时候你也能活过来，我们再一起看动漫，玩游戏，开女仆店，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