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余杭府地界时,已经是八月中了,但水患带来的高峰期并没有过去。
余杭府的主人梁王并没有亲自露面,只说是灾情严重,忙着去余杭府周围镇压,让当地驿馆给安排了住处。
屋子看起来很简陋,用具也是散发着霉味,林老倒也随和,说念着灾情严重,就不必奢侈,一切就从俭。
进城时已经是傍晚,林时年便让陈昭与他同住一屋,说第二天就去查看。
深夜时,陈昭躺在靠墙角的木床上,想着这小半年来经历的一些事情。
从最开始在程家,一直到现在的金陵,余杭府,似乎自己都是被推着前行,浑浑噩噩。
程家医馆的分成虽然他拿了一半,但自己在金陵安了家,来来去去总是不方便。
现如今又随着来了余杭府,如果想要继续做生意,跟文朝的官场势必得有来往,或许自己真的得散发下王霸之气,这样才能在金陵独树一帜。
“……陈小兄要往金陵去封家书报平安吗。老朽给柳儿写了一封报平安的。”林时年坐在油灯下将信装好封蜡,让高守交给送信的官差。
“我,没有写信的习惯,也就不写了吧。”
陈昭靠着床侧,他以前都是手机电脑联系家人,现在到了文朝这个地方,书信一来一去,最快也要七八天的路程,他觉得麻烦。
绮烟那丫头就与自己简单的行了礼数,倒是觉得挺亏欠她,不过想到日后自己会念恩情,心里的愧疚也就少了些。
第二天早上,林时年和陈昭带着其他的人往海江决口最厉害的地方而去。
一路上王六元寸步不离的跟着陈昭,最后被说了几句,才嘿嘿一笑落在后头。
昨天傍晚,洪水席卷过后的余杭城看不出来什么。天明之后,所有的疮痍就遍布在众人眼前。
远远望去,余杭城内都是霉湿味道,坍塌的木头屋顶,被清理在一边。
很多的酒馆铺子都是被水浸泡过的,能看出来当初的水位。
带着江泥的街道,水已经退了下去,但浓浓恶臭还是在清醒的告诉众人,这里定然有埋塌进去的灾民。
林时年脸色铁青,转头对旁边的高守道:“让余杭府的水官滚过来见我。”
陈昭知道水官是什么,文朝为了充分、全面地掌握灾情,特意在海江和文河等地,专门的设置有“水官”,“司空”、“都水监”、和“水部郎中”、“河道总督”等。
这些都是都是文朝专职防洪官员。朝廷在强调及时上报汛情的同时,还要求专职水官和地方官员及时奏报灾情,并形成一套相应的灾情奏报制度。
过了许久,一个身穿文朝官服的水官背着一捆荆棘磕头如捣蒜一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见过钦差大……人,卑职周森见过林……林大人。”
“你便是余杭府的专职水官?”
“回钦差大人,正是卑职,卑职上报不及时,误了大事,请钦差大人责罚。”
“混账东西,本官先留着你的狗命,现命你将这余杭府灾情速速报来。”
名叫周森的水官额头贴着泥地道:“是,卑职遵命。次此海江决口淹没了两千六百多户,二次海江水泛滥,淹了八百多家。
最严重的是余杭南部,海江下游、湖江等地再发大水,淹没六千多家多家,汾州与姑苏等地闹洪灾,淹了一万多家……”
“可有死伤?”林时年身子起起伏伏道。
“毁掉铺子一千多家,淹没桑田良田近千亩,果树损毁近四千四百九十九棵,伤者数万,死者三千六百名,其余的还没……挖出来。”
“狗一样的东西,这么久还没找到,你看看这天,过不了多久还有大雨,这样下去那些人还能活命?”
“钦差大人,手下人大部分都去余杭府边镇压驱赶灾民了,卑职人数有限,还望大人……体谅。”
林时年道:“高守,把他给我看押起来,带着领路,摘掉他的乌纱帽。”
“大人饶命啊,卑职上有老母要奉养,下有子女要照顾,大人,饶了卑职吧。”
“你是人,这些灾民就不是人了,谁家没有父母要奉养,谁家没有子女妻儿。”高守一脚将水官肥嘟嘟的身子踹出老远。
陈昭听着这些数字,觉得这次水灾真是更严重了。
因为林时年告诉过他,文朝的灾情奏报,都有严格要求。
但由于灾情影响考核,往往与地方官员的政绩和作为挂钩,谎报灾情、瞒报死亡人数、虚报受灾范围的情况不时会发生,有的时期甚至非常严重,以至于会影响救灾进度和效果。
如果违反灾情奏报制度,当报不报,不及时上报、瞒报、谎报等,只会让更多无辜百姓死于灾情之中,尸横遍野。
海江无情,人命关天,这事余杭府逃脱不了责任。
“河道如此牢固,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茬子。”林时年痛心疾首。
“既然朝廷每年修河堤,那么决堤应该不会这么严重,林老,朝廷每年拨下几十万两的银子,按理来说……”陈昭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对,几十万两银子,这些钱哪里去了,你们给我查,将这些贪官污吏彻查清楚。”林时年命令身后的官员。
“是,大人。”
其中一个官员战战兢兢上前禀告道:“林大人,余杭府外的海江决口出还在涌水,石头堵不住,扔石头被水冲掉,泥沙见水就散,还请大人下令堵水。”
“一日堵不住水口,余杭就会再次面临被淹,速速带兵随我去堵破口。”
林时年转头对陈昭道:“陈小兄看到了吧,这样的治理能力简直就是百姓的夺命鬼,若是我们迟几日来,或者不来,想必繁华的余杭府便会成为泥沼。”
“当务之急是抽调余杭府的兵力前来堵水,在下一场雨来之前堵住破口,为灾民赢取转移钱粮的时间去机会。
若是林大人信的过我,请林大人批准将所有的灾民集中起来往地势高处而去,眼下是集中起来,挑出健康力壮的灾民与兵士一起去堵水垒口才是。”
陈昭知道光靠这些兵士,是绝对不可能将那么大的破口堵住,必须另想办法,聚集人力。
林时年道:“既然如此,高守他们随你去召集灾民,我带着他们去决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