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扶着桐原理莎,发现她的手凉的吓人。
“你还好吗,理莎。”
桐原理莎沉默的看着沢田纲吉,闻言露出了虚弱的浅笑,“我还好,我只是……怎么办,纲吉君?”她看着前方惨白的走廊,并没有看身边的沢田纲吉,眼神迷茫。
“什么?”沢田纲吉停下步子,将耳朵靠近桐原理莎,想要听清她的话。
“除了奶奶,我没有家人了,她也会离开我吗?”桐原理莎低着头,沢田纲吉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他想,她的表情一定很悲伤。
沢田纲吉听见她的话后,心中一痛,“不会的,理莎!桐原奶奶不会有事的,而且你还有我和妈妈,我们都会陪着你,不要难过。”
不要这么难过,也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很害怕。”她一字一顿,说的极为吃力。
“理莎,别害怕,我……”沢田纲吉想要安慰,桐原理莎的身影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沢田纲吉立马伸出手扶住了桐原理莎。
“你没事吧,理莎?”沢田纲吉焦急的问。
桐原理莎额前的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她靠在沢田纲吉的身上,摇了摇头,伸出手揽住了沢田纲吉的腰。
沢田纲吉一愣,伸出手放在了桐原理莎的后背,轻轻的拍着。
“该怎么办。父母去世了,奶奶现在也要走吗?一个人的话,我该怎么活下去?”
“桐原奶奶一定不会出事。理莎,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沢田纲吉收紧双手,想要给桐原理莎一些安慰。
一直坚强,从不曾露出软弱的桐原理莎,一直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影响到她的桐原理莎,如今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他的肩膀。
这让沢田纲吉不禁认为,原来理莎她一直忍耐着自己的悲伤,她并不是不在乎其他人的评论。
其实她一直很脆弱。
过往的冷淡和寡言少语变成了逞强,沢田纲吉感到心酸,想到在学校听见的关于理莎的流言蜚语,沢田纲吉心中对桐原理莎产生了怜惜。他总以为自己才是最惨的,但是想到理莎的遭遇,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自怨自艾简直不值一提。
“谢谢你……纲吉君。”
沢田纲吉身后是玻璃窗,透过玻璃窗,恰好可以看见对面急救室的红灯咔哒一声变成了绿色,桐原理莎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声音微微拔高,“谢谢你,还有奈奈阿姨,在这个时候在这里。”
“不、不用感谢啦……我也没做什么……”沢田纲吉被如此郑重的道谢搞的难为情。
桐原理莎松开手,站直了身体,脸色苍白,十分认真的看着沢田纲吉,“怎么会呢,纲吉君帮了我很多。”
“是吗?”沢田纲吉不好意思,“你身体好些了吗?”
“你的话,总是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希望奶奶她没事。”她目光移到沢田纲吉身后,沢田纲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接着他惊喜的喊道,“啊!没事了!理莎,我么快去吧!”
“恩。”
此时他们国小六年级上学期,向急诊室跑去的沢田纲吉并没有看见走在她身后的桐原理莎,眼神深邃,竟然反射不出任何光线。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沢田纲吉发现桐原理莎对待他的态度明显一样了,她对他更亲近了。
沢田纲吉有些脸红想了想,啊理莎看着不好接触甚至很少说话,但是其实只是在保护自己之类的,现在是对我放心了所以开始对我亲近了吗。
想到之前她靠着他表现出的依赖让他觉得果然他们现在是好朋友了吧。
晚上放学的时候,他出来晚了,但是却能看见桐原理莎在座位上坐着,在他透过窗户往里面张望的时候,桐原理莎会嘴角翘起,提着书包走过来。路上理莎的话虽然还是很少,但是却比之前好太多,偶尔会说一下今天学校的事情。比如校园后面的樱花很好看,班级的走廊里总能捡到小小的粉色花瓣。
桐原理莎敞开书包,拿出一本书,打开后,小心翼翼的向沢田纲吉展示,“看,纲吉君。是不是很漂亮。”
“嗯。这样就可以做成书签了吗?”
“恩,粉色的花瓣就可以一直保存。很神奇呢,只要水分消失了,就会一直维持最美好的样子。”
桐原理莎白净细长的指尖捏起花瓣,举起来冲着阳光看,光线透过细密的纹路让花瓣看起来暖洋洋,“很漂亮吧?”她举到沢田纲吉眼前,袖口松散的滑下,沢田纲吉能够看见她白色的皮肤和纤细的手腕,在日光下干净的像是白雪。
桐原理莎难得露出开心的模样,沢田纲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脸有些热,他立马点了点头,支吾着回应。
和之前相比,桐原理莎偶尔会邀请他去她家写作业,甚至是留下他吃晚饭。
桐原奶奶的身体好了起来,随着她身体的变好,沢田纲吉和桐原理莎也更加亲近起来。
沢田纲吉想这一定是神明的馈赠,和桐原理莎变得真正亲近起来,这让沢田纲吉觉得自己灰暗的世界中好像晒入了一束阳光,让自己幽暗潮湿的心底得到了光明。
“在想什么?”桐原理莎走过来,正好看见在门口傻笑的沢田纲吉。
“没有啦,就是觉得桐原奶奶身体好了起来,理莎你和我也成了朋友,感到很开心。以前完全不能想象和理莎做朋友呢!”沢田纲吉一时嘴快,竟然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紧张的看着桐原理莎。
“是吗,我以为我们以前也是朋友。不过……”沢田纲吉还没来得及开心,听见“不过”这两个字,立马又紧张起来。
“有一段时间,纲吉君像是在避开我一样,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很失落,一定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好吧。那时候也会想纲吉君是不是也像别人一人,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沉默寡言,不善交际,所以也不再想要和我接触了。”
桐原理莎微微勾着嘴角,眼神转了一下落在沢田纲吉脸上接着又看向了前方。她的话不轻不重的却撩起了沢田纲吉的愧疚,三言两句间将过去的淡漠一笔揭过。
“对不起!”沢田纲吉紧张的攥紧了书包带。
“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废柴,和理莎在一起一定会给你带来困扰吧,毕竟理莎这么优秀,我却这么没用,大家都因为我太废柴了,所以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总之对不起……我对之前做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既然你这么真诚的道歉,我就原谅你了,纲吉君,但是没有下次了。”桐原理莎微微笑了笑。
沢田纲吉挠了挠头发,笑了开来,明显松了口气。
桐原理莎握住沢田纲吉的手腕,“为了庆祝我们的和解,我请你喝奶茶。”她拉着沢田纲吉小跑起来,沢田纲吉跟在后面。
“这个给你。”桐原理莎把奶茶递到沢田纲吉手中,沢田纲吉道谢后,接了过来。
“纲吉君,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棒的人,所以你之前说的废柴,我不认同哦。”
“唔……为什么?”沢田纲吉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理莎,眼神是明显的不相信。
“之前也说过吧。你一直很为别人考虑,不想给别人造成困扰。”沢田纲吉靠着栏杆,微微仰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因为怕我困扰,所以强忍着,不愿意和我接触吧,明明想结交朋友。而且……在奶奶生病的时候,一直陪着我,真的很谢谢你。我想纲吉君唯一欠缺的,就是发现自己的优点这一点吧。”
“纲吉君,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优秀之处呢。”
清风徐来,树上千万朵樱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桐原理莎胸前的黑发微微浮动,眼神看着沢田纲吉,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表情温和。
沢田纲吉一愣,顿时觉得心中有什么要飞出来。
风停时,桐原理莎收回目光,伸出手拿下沢田纲吉头上的花瓣,“我们回家吧。”
沢田纲吉愣了一下,才立马跟上桐原理莎的步子。这一次沢田纲吉没有主动找话题,而是沉默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理莎,你最近有去看桐原奶奶了吗?”
“恩,经常去,怎么了?”
“没、没有啦……”沢田纲吉挥了挥手,“不知道为什么,上次我去看桐原奶奶的时候,她说很想你呢。”沢田纲吉嘟囔着,疑惑的看着桐原理莎。
桐原理莎看着前方,平静的回答,“医生曾经私下和我说过……奶奶这次的病让她的记忆力大大的衰退,她也许忘记了我去看过她了吧。”
“啊,竟然会影响记忆吗,难怪桐原奶奶总是向我和奈奈妈妈问起你呢。”沢田纲吉笑道,心中的疑惑解决了后,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桐原理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冷风吹过,她压了压翻飞的短裙,微微蹙眉看着前方。
“桐原奶奶,今天康复的也不错呢。”负责给桐原奶奶查体的护士笑着对坐在床上的老人说道。
“恩,多亏了你们的照顾啊。”
“之后多注意休息,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定不就之后就能够出院了。”
护士笑着说,走出了桐原奶奶的病房。这是她负责每天定时检查的最后一位病人,听同事说,这位奶奶住院到现在,家人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即使有人来拜访,也只是一位妇人和妇人的儿子,并没有见过这位老人的家人。
“哎……真是没有良心的人啊,明明这位老人这么和蔼慈祥,她的家人怎么可以不管她呢!”护士愤愤的对着登记台的人员抱怨,“是谁带桐原奶奶来医院的啊?”
“我记得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是啊是啊,个头很矮的一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家人在做什么,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带奶奶来看病。你知道吗,那孩子的头发眼睛都黑黑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黑的眼睛呢,超级像之前看的咒怨里的怨灵一样。”
“别乱用形容词啊混蛋!给我向那个小姑娘道歉!!!”
护士晚上值晚班,大约凌晨两点半左右,她抱着病例在走廊经过,一抬头发现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姑娘,小姑娘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白色的凉鞋显得她脚腕很细,她平静的走过来,落地悄无声息。
两人擦肩而过。
[像是怨灵一样呢]
这句话让护士打了个哆嗦,她转头心中紧张砰砰作响,发现身后一人也无,她寒毛直竖,立马抱着病例跑到了值班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桐原理莎站在桐原奶奶的病房中,依旧沉静的望着桐原奶奶,原本应该陷入沉睡的桐原奶奶睁开眼睛,明明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老人却一眼认出了她。
“理莎,你又来了看我了吗?”
桐原理莎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要离开。
“你看看,我真是做了奇怪的梦呢……梦见你来看我,但是却在我醒的时候马上离开。……你这么怕我吗?”
桐原奶奶说到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桐原理莎站在没动,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室内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桐原奶奶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一直望着桐原理莎的背影,桐原理莎的身影一动不动,随即没有任何停顿的拉住门柄,离开了这间病房。
咔哒,门合上。
果然是个梦呢……桐原奶奶闭上眼睛,她已经很久没见理莎了。
之后的几天,桐原奶奶一直做相似的梦。
桐原奶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觉得身体无比的沉重,她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不停的下坠。
她看见自己结婚生子,看见自己的儿子结婚娶妻,然后可爱的小理莎诞生在了这个世界。
小理莎继承了母亲的黑发黑眼,和父亲的鼻梁,小的时候十分乖巧,不哭不闹,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的探究一般凝望着这个世界、她的爸爸妈妈和她。
不会尿床,不会任性,甚至也不会做任何调皮捣蛋的事。十分乖巧的理莎在和父母出去的时候出了车祸。
她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半夜心痛难以入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四岁的理莎坐在她的身旁,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严肃而认真,如同许下慎重的诺言,“别难过。”
“我需要你。”
“你还有我。”
黑夜中,理莎对她这么说。她那个时候哭了,她在自己的孙女理莎面前,落下了眼泪。
在那之后,理莎她总会陪在她身边,也不出去玩,认真的履行着自己的诺言,一直陪着她,理莎喜欢留在她身边。
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呢?
自从她生病后,好像越来越少见到理莎了。
明明之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的孩子,现在去了哪里呢……
她最近过的怎么样?
明明以前,有时间就会待在我身边的孩子,是不是长大了,便跑远了?
该怎么样才能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呢?
沢田纲吉猛地从梦中醒来,他捂着心脏,抿紧嘴唇。他看了一眼蒙蒙黑的窗外,心下狐疑:奇怪,为什么今天醒的这么早?
早上桐原理莎吃完早饭,拎着书包打算出门去学校,即将推开门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桐原理莎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还来得及,便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桐原家,请问你是?”
“我是并盛医的医生,十分抱歉,今早你的家属于六点二十分去世。”
“你打错了,我家的确有人在医院,但是她即将出院。”桐原理莎的声音冷淡。
“是桐原梨香的家属吗?我的确是按照登记表上拨打的电话没错。很遗憾,您的家属已经过世了。”
“……”
“很抱歉,请节哀。”
“……”
“你好,请问你还在吗?……请务必节哀。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很抱歉,但希望您可以尽快赶来医院,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家属签字。”
“……”
“您好?”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医院。”
“谢谢您的合作,”医生的声音顿了一下,“请节哀。”
挂了电话的医生捂着嘴沉默了很久,和以往的家属不同,这次接到电话的人听到噩耗的时候反应十分平静。他经常给不同的人拨打电话,有的听见噩耗后失声痛哭,有的则装作悲痛实则暗暗松了口气,声音里是若有若无的放松。
他工作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如此平静的情况。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医生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操这么多心干嘛,说不定接电话的人和去世的人关系并不怎么样,所以才会反应如此平淡。
桐原理莎将书包放在桌子上,回到房间换了一身灰色长袖上衣,脱下的裙子掉在地上,她穿上黑色运动裤。换好衣服的桐原理莎将校服平整的折好放在床上。
桐原理莎走到玄关,突然想起钥匙还在书包里,便又折回去拿钥匙,取到钥匙的桐原理莎在刚走出门口,突然一手捂住了嘴巴,开始咳嗽。
清晨的街道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小鸟叫几声,更衬得周围的宁静。
“咳咳!”
阳光微微露出一点,不刺眼,温柔的驱赶黑夜停留的凉意。新的一天,新的希望,旧事揭过,新生到来。
“咳咳咳……”
咳嗽声越来越大,桐原理莎不得不佝偻着身子,单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捂着唇。她像是一根承受不了重负终于被压弯了的芦苇。
“咳咳咳咳咳——”
咳嗽不曾停止,鲜血顺着桐原理莎的指缝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桐原理莎跪在地上身体蜷曲,如同被生命的重量碾压到了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