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的注视下,他像个孩子欢快地跑来,见到哥哥神态如常,如释重负的笑了:“还是园园姐厉害!你一来我哥就开门了!”然后,又凑到兄长面前,满眼心疼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嘟囔着:“她怎么能打人呢!要她是个男人我定然不饶她。哥,你眼睛怎么红了?你哭了?!”
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话,田园园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连忙背过身把眼泪擦掉。
高瞻心里更是闷痛,他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强颜欢笑道:“没哭。她相公死了,在极度的痛苦下难免会迁怒于人,也怪我医术不精才没治好她相公。莫怪她!”
“你要是医术不精,全天下都没人敢称大夫了!”在他心里,高瞻天下第一,任何质疑他兄长的人都是可恶的!他抬手摸着高瞻脸上的红痕,柔声问:“哥,你可还疼吗?”
“没事,我不疼。”高瞻温声回道。
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兄友弟恭,田园园也没心思抖机灵胡思乱想,而是关心地询问道:“小远,这几天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舒服的地方?”
高远抱起胳膊,认认真真思索了起来,片刻,忽然眉头一皱。
两人本来紧紧盯着他,见他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二人以为不妥时,高远咧嘴一笑,笑的像个傻冒:“完全没有!”
二人:“………”
田园园不信,追问道:“真的吗?”
高瞻也问:“可有其他不同寻常之处吗?”
“没有不同寻常之处。我吃得好睡得香,你们为什么这么问?”高远觉察出他们在担心什么,便疑惑地问:“是不是我身体出问题了?你们知道却不告诉我?!”
“没有,没有。”两人同时摇头否定。
“我不信,你们惯会骗人的!尤其是园园姐,你说的我一字都不信!”
高远打量着两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展颜而笑。
那笑明朗如风,田园园心里更是难受。原本以为事情离自己很远,天意弄人,谁知竟然就发生在自己好友身上。
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疼的。
三十二尸体与老周的死亡,不过让她感慨一声生命如何脆弱而已,并不能产生其他感受。如今高远身上出现的斑块与死亡的老周如出一辙,这瞬间让她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
若真是疫病,想来高远是得了,与他经常近距离接触的高瞻和自己自然也会中招,一传十,十传一百,瘟疫不知从何处而来,从何时而起,城中居民亦不能幸免!到时候孟季将城门一封,三河城将永世消失,数万百姓将不复存在!历史上也不过寥寥数笔,一带而过!他们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将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霸权之下,像古代文献里所有发生瘟疫的城池一样,只剩下唏嘘!m
她虽从现代穿越而来,亦是历史车轮上的尘埃,洪流里的一滴水,被时间裹挟身不由己参与着历史的前进!
三河城已危!
她道:“我还需去趟陈老九家中,芃芃还得要你们看护一下。”
“你去吧,莲莲就交给我了!”高远拍了拍胸脯,“我这个干爹可比你靠谱多了!”
高瞻问道:“你今日去了,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嗯,重新验毒!”
“不是用银器试过,不是中毒吗?”之前高瞻参与过会诊,所以比旁人知道些内幕。
田园园现在也不知道结果,便搪塞了两句:“陈老九有新的验毒方法可能会有突破!等我回来告诉你们!”
待她一走,高远问他哥哥:“那,要是疫病呢?”
他虽然不太关心时事,可这几日城里不知从何处传来谣言,说是城里发生了瘟疫,死了不少人,弄得是人心惶惶。他们家也买了不少食物储存起来,哥哥说以备不时之需。
高瞻眸色一暗,“若是疫病,恐怕整座三河城将不复存在!”
高远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那那,城里的人呢?怎么办?都死了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现在到底传不传染呢,官府怎么不管呢?”
高瞻叹了一口气,揽住弟弟的肩膀,低声道:“早已经有了动作,东南西北四路早在两三天前已是不让进出。不过因为年关将近,出城采买的人少,往来的人也不多,故城里人未看出端倪而已。那些谣言也不过是一些人自说自话,站不住脚的!”
“哦,那要是真的怎么办?”
门口妇人的哭声渐渐低哑起来,高远低头时露出后脖颈上圆形的斑块,淡淡的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可仍然像根针狠狠刺进高瞻的眼里。
他喉咙里堵得厉害,嘴唇蠕动几下,被他狠狠地抿住,泛出几分惨白。
高远没觉察出兄长的异样,迟疑地说道:“那,那,咱们要不趁着没封城赶紧跑?”
高瞻咽下嗓子里的哽咽,哑着嗓子说:“小远,若真是疫病,我们谁也跑不了。”
你跑不了,哥哥怎能一人去逃命呢!
“我们又没得上怎么跑不了?”高远不解。
高瞻从未觉得上天如此残酷,父母已经没了,现在连最后的亲人也要夺走。他轻声说:“大疫之下你我身上,定然都带着疫病。若是跑到他处岂不是害了他人性命?你我皆是医者更不能罔顾人命!”
“那我们只剩下等死了吗?”高远心头狂跳,生气地看着哥哥,“他们是命,我们也是命!”
看着弟弟怒气冲冲的脸,高瞻忽地轻轻一笑,“我不会让你死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
哥哥眼中流露着深切地的哀痛,这深深地悲伤,瞬间刺痛高远的心。他头一次见到哥哥这般伤心,连忙手足无措的安慰起来:“哥!我就是个乌鸦嘴,肯定不是疫病!要是疫病,早就封城了!对不对?是中毒!一定是中毒!老周也是中毒而死的!我再也不瞎说了!”
高瞻心酸的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将他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是中毒。
兄弟俩相依为命的背影,仿佛与多年前刚刚失去父母的幼童,那孤苦无依的背影而重合。
在古代一个城池若是出现疫病,那真是惨绝之人寰,罄竹难书!相比之下,中毒简直就是上天在垂怜!前者九死一生,后者至少有转圜的余地。
此时无论是谁,都在期盼能有奇迹发生!
田园园在赶往陈老九家的路上,看到不少人携家带口,背着包袱,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还有背着好几袋米面往家赶的人,有些商铺大白日也上板子不开门,其他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神态张皇,整个街上不复往日的平静,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感,好似平静的湖面下酝酿着汹涌波涛。
她逆着人群向陈老九家的方向走去。
而在陈老九家中,因为老周的死亡,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现在满屋里弥漫着陈醋蒸煮过后的气味,原本的尸臭味已经闻不到,可每个人依然戴着面罩,半点都不能马虎。
老周是第一个因为不明斑块死亡的年轻人,随他到一同到来的,还有他在回春馆所有的就诊记录,上面记录了他从发病到死亡的全部过程。
欧阳益翻看着脉案和病诊记录,脸色越发难看。
屋内所有人一言不发,死寂无声,唯有翻书的声音。
良久,欧阳益才放下诊断记录,原本红润的脸凭添几分灰败,“咳咳!”他清了一下嗓子,低声说道:“此单上详细记录了,周大力从病发到病故所有过程。其中周大力在一个月前,先出现流鼻血或是七窍流血,之后身上便出现铜钱大小的圆形斑点,初时如灰斑不显,后时遍布全身,然半个月后咳血不止,时时七窍出血,药石无灵。也就是说他确实因为此病而亡!期间回春馆高瞻大夫,上有备注,未见传染其可能。”
一听不传染,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连木水生提的心才真正放回肚子里了,比起其他人,他所承受压力更大。若是疫病死生难料都死光了也就无所谓了。可侥幸活下来才是劫难,难逃一死不说还将成为千古罪人!
若不是欧阳益他们一早断言不会传染,以他的为人早就把这些尸体付之一炬,全城消杀!
明明屋里冷的如同冰窖,他的后背上却生了一层白毛汗,木水生稳定心神,问道:“江福子,试毒的尸体可到了时候?”
江福子答:“快到了。”
在他们正前方有一个被黑褐色的棉絮盖住的尸体,床下已经流了一洼黑色的液体,散发着陈年老醋的酸味。
这时,王三回背着手走到孟长辉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微微点点头,面色如常。
木水生的旁光瞟到二人的互动,眸光微动,转脸向江福子使了一个眼色,意在让他盯着王三回的动向。
江福子神色一凛,摇摇头,轻声道:“时间未到,别着急。”以为是木水生让他掀开尸体上的被子。
“啧!”木水生转过头,再也不想看到自家的猪队友。
屋内,几个仵作正在检查着周大力的尸体,其他人一言不发等着。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江福子看着漏刻,当最后一滴水终于落了出来。
他道:“一个时辰已到!”
屋外,田园园依然被停尸房门口的士兵拦下,无论任她怎么说都不肯放行。
她只好在门口走来走去,边走边唉声叹气,弄得把门的士兵烦闷不已。
“你知道尸体怎么样了?”门口垂着帘子,不掀开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势,田园园病急乱投医,问那把门的士兵:“你倒是吭一声啊!你不好奇吗?”
两个士兵冷着脸根本不搭理她。
田园园也不管别人回不回应,还在自言自语:“到底怎么样了?讨厌的孟季居然不让我进!”
“不让进自有不让你进的道理!”忽然门口传来孟季的声音,随后帘子被撩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探身走了出来。
“将军!”两个冷面士兵低下高傲的头行礼。
田园园见他出来,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啦?”
孟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淡然发问:“你是问陈老九还是木水生?”
“我问他们干什么?自然问的是那具实验的尸体!”
“哦,我当以为你问他们呢。”
田园园急道:“你这都什么时候,还打哑迷?”
后面的士兵一听,立刻喝道:“不得无礼!”
孟季抬手制止,目光只盯着田园园,那眼神带着审视。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田园园被他的眼神看的不舒服,不解地问道。
“此法到底出自你之手还是陈老九之手?”
我嘞个去!田园园头皮一麻,心道:难道出错了,没有试出来?不能吧,她都是按照古代文献上的记载教的,难道书上是假的?杜撰的?
孟季背过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轻声提醒:“陈老九说是你告诉他的。”
“胡,胡胡胡,胡说八道。他真是个小人,明明是……”田园园支支吾吾起来,正要把陈老九推出去填坑时,良心未泯,又弱弱地问了一句:“是不是不灵验?这会杀头灭九族吗?”
“视情节而定。”他道,眼神柔和。
田园园觉察出不对,试探地问:“你别忘了,你可是的我九族……还是你在骗我?”随后,惊喜地问:“是不是试出来了?是中毒对不对?!”
孟季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就在刚才当仵作掀开棉被后,下面赫然是具乌黑,还散发腥臭味的尸体,喉咙里原本雪白的米饭也是又黑又臭,所有症状与陈老九描述的中毒症状所吻合。
现在终于能肯定这些尸体是中毒所致!
田园园一听她提供的方法见效了,也不禁喜笑颜开,“老天保佑!既然确定了原因就可以找中毒的源头!不用封城!不用等死了!”
听到她说等死二字,孟季眼神一变,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有些话卷在舌头尖死活说不出来。
然而有些事情错过,便是一辈子。
田园园侧过身,笑立刻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