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与城北交界处,此地是座废弃的院子,断墙残垣,破屋烂瓦,一口青砖水井孤零零的矗立天井中央,小腿深的积雪里有不少杂草,露着枯黄的草茎。
东南角蜷缩着一个污黑的老道,他所穿的羽织下裳已经碎成污絮,半披着杂乱打绺的头发,身下光着的脚一只青紫乌黑,一只半蜷着,乌黑的脚指甲打着弯,许是许久不曾修剪。身下被他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散落着些许大小不一的骨头和黑色皮毛,看头骨大小应当是老鼠,数量不少,显然是以老鼠为食。
而他裸露的脸颊上更是脏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不过那双眼睛,散发着阴鸷摄人微芒,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
自从伤了腿脚后,这个老道便呆在此处已经许久了,渴了吃雪,饿了便吃偶尔经过的老鼠,就这样苟延残喘多日,原打算等伤养好再说。
不过,他抬头看向包围的士兵,心知大限将至。
孟长辉望着那肮脏不堪的老道,总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一眼就断定正是这个老道下毒毒害田园园的。原因无他,他右腿的裤子破烂不堪,小腿以下的裤子已经撕烂,露出的皮肉上有一排整齐的、交错的伤痕,深可见骨,而且伤口发灰已经感染,看伤痕正是被捕兽夹所伤。
宋百年冲身后的士兵一扬手,身后立刻出列两个士兵向老道走去,然而,离老道一步之遥时,变故陡生。只见老道眼中精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二人方向各自弹了一指,下一秒,二人捂住脖子连声音都未发出就跪倒在地,挣扎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一出手立刻要了二人的命,这老道着实不是一般人。眨眼间就死了两人,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抽出腕间的佩刀,雪亮的刀身明晃晃的。
孟长辉抬起手,示意众兵将稍安勿躁。随后侧眼看了宋百年一眼,后者颔首,接着点了几个士兵离开。
这老道不是普通人,一出手便是两条人命。
那老道抬头笑道:“孟将军,别来无恙啊。”他的声音极是沧桑,透出几分诡异的嘶哑。
孟长辉心念一动,这老道怪不得眼熟呢,曾经在宋连云家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清休道人!
殳族的事情,朝廷有心隐瞒,因而知道大概不知其中细节,后来救下田园园时,才知道这老道是专门负责在外寻找入阵人之人,也是殳族人。后以宋连云为首的殳族已经灭族,不知这老道又是如何躲开朝廷流落三河城的。
孟长辉冷声道:“看来此次三河城下毒之事也与阁下脱不了干系!”
那老道慢条斯理的整理着下裳,将自己受伤的右腿盖好,天气严寒,衣着单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还能阴魂不散的到处作恶!
世间都传道人有密炼法术,可炼丹修仙。想来这老道也是精通其法,寒暑不侵,因而才能活下来。
他不卑不亢道:“不瞒将军,正是贫道。”
“不知阁下为何会向一城之人下毒?”孟长辉冷声询问,言语间压抑着怒火。
那老道突然“桀桀”地怪笑起来,奇怪诡异的声音回响在空旷残败的院落,听得在场所有人心头发毛。
他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了下来,孟长辉长眉紧蹙,冷然地望着他,英俊的面容依旧面无表情。
“桀桀桀桀,为什么?贫道是为了你的妻子田园园啊!”那老道又桀桀地笑了起来。
孟长辉面容更是冷了三分:“她所中之毒定然也是你下的。”
老道猛地睁大眼睛,露出几分癫狂:“她是不是真的中毒了?”待孟长辉点头后,不禁喜笑颜开,抚掌大笑:“中的好!中毒就好!桀桀桀桀……”笑着笑着,乱眉一垮,期待地看着他:“死了吗?你不会在糊弄我吧?”
“闭嘴!”孟长辉脚下用力,脚下的地砖应声而碎,紧接着,一小块砖破雪而出。他脚下一踢,向那老道的面门急射而去。
此举也有试探之意!
那老道冷笑一声:“无知小儿!”话落,抬手一弹,那砖头便被打落在地,落地瞬间化为粉沫!
孟长辉脸色大变,这老道竟然会内功!刚才那块转头他足足用了十成的力道,普通人根本难以招架,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可见其武功了得!这脏老道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怪不得能在朝廷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初次交锋便落了下乘,这等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根本不是带兵打仗的士兵能制服的。
“桀桀,你们可在贫道的攻击范围之内,要生要死,可全凭老道高不高兴!要是不怕死,尽管过来!桀桀桀……”
孟长辉一抬手,身后的士兵立刻整齐的退后出院子,他独自站在院中与他对峙。
老道见此又桀桀地怪笑起来:“桀桀桀,看来你是不怕死!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三河城下毒吗?桀桀,就是为了给你娘子陪葬桀桀,你娘子中的毒,也只有贫道能解!三河城的毒贫道也能解,桀桀,可是贫道不解!”
“不知我娘子如何得罪了阁下,竟然迁累整个三河城百姓?”孟长辉紧盯着他的双眼望冷声问道。
“殳族灭族,全是败她所赐!若不是她逃走捣乱,九龙灭国阵早就成了!整个天下都是我殳族的!桀桀,你说她该不该死,她就是一个扫把星!”
孟长辉从腰间的刀鞘抽出长刀,面容冰冷,如冬夜的寒风,侵肌刺骨。“殳族为了此阵,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老道冷哼一声:“哼!自古称帝之路,哪个不是万尸堆砌!你们大周更是血迹斑斑,凭什么我殳族便是罪大恶极!”忽然,抬头一笑,眼神阴鸷:“若是再靠近贫道一臂,便等着毒发身亡!”m
刚刚爬上高墙准备从上面偷袭的宋百年与士兵,还未行动已经暴露,闻言纷纷跳回归队。
“桀桀,贫道不是西夷夯货。自乱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声东击西,可笑不自量!”那老道不屑地望着孟长辉,嗤笑道:“你别做无用功,若贫道不想死,谁也没办法杀死贫道!”
“一城之人,几万性命!你因迁怒而毒便毒,你自诩道士,便是如此草菅人命?“孟长辉脸色铁青。
“又如何?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得又如何?至于你的妻子,她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杀得!你说。天下谁人不能杀!”
“你!”“刀下留人!”孟长辉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木水生喊声打断!待他从士兵里挤进来,已是气喘吁吁,可见是得了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跑过来。
“呼呼…别杀,别杀他…呼呼……”木水生扶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一接到消息便从城东赶过来了,素来四体不勤,多跑几步快要累死他了。
老道一看到他脸上的红斑,神色更是得意:“死了好,桀桀,大周气数已尽,亡族灭种才是正道!桀桀……”
他此番狠毒的话语一落,在场所有的人脸色俱变,恨不得立刻把他扒皮抽筋,乱刀分尸!士兵们群情激愤:“杀了他!杀了他!”
木水生则大喊道:“杀不得,杀不得!他是朝廷要的重要之人,必须要活捉!”
“桀桀……”老道仰头大笑起来,似乎被木水生逗笑了,他的声音得意中透着嘲讽,犀利的眼神也是不屑。
孟长辉冷声道:“如此大逆不道,杀之欲快!”
“住手!本官是三河城守,本官说了才算!来人将老道捉回大牢慢慢审问!”可他说完没有一个人上前动手,木水生眉头紧锁不满道:“孟长辉你是怎么带的兵?不知军令如山吗?”
孟长辉冷冷瞥了他一眼,地上躺着两句尸体竟然看不到,不知是眼瞎还是眼瞎。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木水生正要发作,忽地看到老道身前躺的两具尸体,裸露的脖颈已然发黑,可见是中毒而亡!他吓了一跳,这才后知知觉,果断跑到孟长辉身后寻求庇护!
这老道可是给整个三河下毒的凶手,孟长辉不敢轻举妄动,绝对是他有两把刷子。
若是孟长辉知道他所想,定要回句:哪是两把刷子,明明是二十把!
老道哈哈大笑:“木城守别来无恙啊!”
木水生从孟长辉探出头,疑惑地打量了他片刻,这才认出这道人,正是自己施舍过的老头。
“是你,你竟然就是幕后黑手!说,你其他同伙呢?”
“桀桀,老道孑然一身,整个家族都被杀了。还有什么同伙!”老道抹了一把脸,目露凶狠:“木水生,你们朝廷不是想知道宝藏在哪儿吗?你把田园园找过来!老道便说!”
“这个简单。宋百年,你去把你家夫人请来!”木水生转头吩咐道。
然不等宋百年说话,孟长辉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前日已经死了。”
木水生没听清:“什么?!”
孟长辉道:“她死了。”
“……你是说田园园死了?!”木水生不可置信地钉着他的背影,“她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
“是他给田园园下毒了。她已经毒发身亡!”孟长辉的声音干哑起来,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老道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哈,她真死了!不枉贫道下毒一场,贫道我呀就怕她不死,特地特地在水里、粮食里下了足量的毒!对了,她中的毒与你们不一样,更烈,更毒,一旦中毒大罗金仙难救!妙极!妙极!”
“你该死!“孟长辉冲冠眦裂,提剑便要砍去。木水生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声劝阻道:“你疯了,你又打不过他!再说朝廷要犯,你可不能杀他!杀他就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孟长辉你要冷静啊!”
“放开我!他害死田园园,害死三河多少百姓!这等禽兽不杀难以平民愤!”
他常年习武,身体健壮,木水生哪里是他的对手,一把就甩脱出去,举剑就要向老道刺去。正在关键时刻,江福子也到了,见此立刻抱着孟长辉的腰,木水生连滚带爬的抱住他的大腿。
奈何他的力气太大,两人根本制不住。木水生回头对他的士兵道:“你们将军要是杀了这个老贼,就等着杀头吧!还不过来帮忙!”
宋百年迟疑了两下,快步走来搂住他……另外一条大腿!其他士兵见此,又有两个人拽住他的两条胳膊。
“你们起开!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孟长辉用力挣扎,大声的嘶吼起来。一想起田园园临终时的惨状,他就抑制不住愤怒!
宋百年喊道:“将军,可你杀了他,你也完了!孟侯爷只有你一个侄子,你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你死了,侯爷和小姐怎么办!!”
“将军,您要为大局考虑啊!”
“将军,您可不能死啊!”
“将军……”
眼看着孟长辉被五个人拦下,那老道又阴恻恻的火上浇油:“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贫道要看到田园园的尸体才肯告诉你们宝藏的事情!否则,老道是尊口难开!桀桀!”
杀人如诛心!
孟长辉目眦欲烈,在暴怒之下力气大了几分,右手猛然一抬,那士兵没控制住。胳膊竟松脱出,就在这倏忽间,他将剑用力甩了出去,一道寒光破风而去直直向老道的脑袋刺去。
眼见老道血溅当场,“完了!”木水生惊叫起来。
然而,那老道在剑到眼前时,微微一侧头轻描淡及时避开过去,那剑身狠狠刺入他身后的墙中,“嗡嗡”地颤个不停。
“……”木水生眼见他无事,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老道斜了一眼耳边的利剑,下一秒,眸光一寒,脸上忽地乍开一道细口,流出几滴血来。
他桀桀一笑,嘲讽至极:“你师承平西将军,平西将军又师承前朝大将军,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木水生心道:你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