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园将糕点拿出来摆在中间,又拿出两块米糕给了芃芃和小男孩一人一块,随即对陈娘子笑道:“孩子想玩就拿着玩玩,不妨事!这是我们在湘州城买的糕点,陈娘子也一起尝尝。”
她素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尤其对孩子和女人,天生便多了几分好脾气。
小男孩踌躇的盯着糕点,一行黄青色鼻涕忽然从鼻孔里流出来,他快而迅速的猛地一吸,便又吸回去了……吸回去了……然后咕嘟一声……
她愣了一下,这操作真六……
“不不不,窝咋能吃,这是给孩子的!”陈娘子脸颊晕开些许绯红,虽然很想吃,可是还剩下五块。她若是吃了,她儿子便少吃两口。
这边,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三人。
正伸手拿糕点的海纳:“……”
已经吃着糕点陈老九:“………”
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的小红:“………”
三人一头黑线。
陈娘子感激的对她笑笑,对儿子点点头,小男孩高兴地一手拿过米糕,一手接过陶铃,寡瘦无肉的脸上多了几分孩子的天真。
一旁的芃芃则乖乖坐在蒲团上,拿着米糕安静的吃着。
“你家女伢儿养得真好,很少能看到养得这么好的女伢儿了!”陈娘子打量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粉团子似的,越看越喜欢,最后有感而发:“女伢儿也能养得这般精贵呢!”
田园园听到她的话,眉头一皱,随即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小红到底经历的事不多,好奇的问道:“陈娘子,你为啥这么说呢?”
陈娘子笑笑没说话,低下头把儿子衣襟上掉的点心渣子,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放进嘴里。山里人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饭都吃不饱,何况还是富人才能享用的点心,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口中甜蜜的滋味让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油纸上的点心,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水。
小红没等到她回话,见她捡孩子身上的点心渣子吃,顿时觉得她有些可怜,便没有再追问,而是拿起一块糕点笑着递给她:“陈娘子,这是我们在湘州买的特产,你尝尝!”
看着递到眼前的米糕,陈娘子这才接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当真是软糯香甜。
吃完了米糕,陈娘子出声说:“在窝们这儿,女伢儿不是屋里头人,是别人屋的人,哪有人家会好吃的好喝的养别人屋的呢!”
她亦是如此长大,与她同龄的女孩也是这般长大。于是心里觉得女孩就该如此,今日见到漂亮干净的女婴便觉得十分惊讶。
小红想反驳,可她父亲对待她与弟弟也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自小也是饱受重男轻女的痛苦。她看着陈娘子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生气,抱起蒲团上的芃芃将她搂进怀里,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心头的不满。
一旁的田园园喝着碗中褐色的汤水,入口苦涩,回味也是苦涩。
海纳与陈老九这两个大男人,多少有些尴尬,赶紧低下头喝茶,一个比一个沉默。
陈娘子看着小红怀里精致的女伢,又看看独自坐在地下玩耍的儿子,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说道:“在窝们这儿,父母只抱男伢子,不抱女伢儿的!”
闻言,田园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陈娘子,而小红眉头一皱不悦道:“怎么?是想让我抱你儿子吗?”
“冇有冇有!窝不是这个意思!”陈娘子见她生气连忙解释:“窝只是说窝们这里的习惯而已,不是说你!”
“哼!”小红重重冷哼一声。
吓得陈娘子脸都白了,手里拿着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田园园这才出来打圆场:“此话到此为止,陈娘子,天色已晚是否应该是做饭了。”
陈老九正往灶眼里添柴火,说来也怪,七月天生火,放在其他地方早就大汗淋漓,可是在这儿却觉得温度适宜,不冷不热,正正好好,想来是这儿海拔略高,温度自然也低。
谁知,陈娘子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吞吞吐吐道:“等,等窝男人回来才能做饭。”
“咦?为啥?”小红嘴快问道。
“窝,窝没有钥匙。”
几人不明白为什么做饭要用到钥匙,锅碗瓢盆里不都在这个房间里吗?
陈娘子难堪地脸通红:“窝男人拿着钥匙呢,粮食都在里间的箱子里呢!”
“咦,为啥粮食都锁着啦?怕吃吗?”小红快人快语,好奇地问。
她摇摇头,却没说话。
田园园叹了一口气,看来还得自己负责食饭,白瞎了这三两银子,便对海纳说道:“海哥,把咱们的粮食拿下来,晚上迁就吃一顿吧。”
海纳点点头,起身出门。
刚一出门,门外传来陌生的喝声:“你是哪个?怎么在窝家?!”
陈娘子连忙爬起来,笑道:“是窝男人回来了!”说完,快步离开堂屋。
接着,外面传来陈娘子的声音:“他们不是坏人,是来借宿的,就住一个晚上。”
“你这婆娘,家里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哪有闲粮招待他们!”陈娘子的夫君不满地说道,丝毫不顾及当事人在场,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陈娘子的声音当即传来:“人家可不是白住的,给了窝三两银子嘞!”声音透出几分骄傲。
男人的声音明显高兴起来:“那,那怪不好意思的。”
屋里的田园园和陈老九对视一眼,各自挑了挑眉。
这时,海纳的声音传来:“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今日叨扰了,还请大哥别怪罪你家娘子!”
“应该的,应该的,不怪罪!”陈娘子的男人欢喜的应道。
不一会儿,一个挽着裤脚,穿着草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拿着一把锄头,长的宽脸方颌,看起来憨厚老实,见到屋里还有几人,居然还有女客,顿时脸色通红。
田园园起身笑道:“今日多有叨扰,小女子在这里告罪了。”
男人的脸更是红的滴血,手足无措的看着几人,面对田园园的客气也是嗯啊嗯啊的,没说出像样的客套话,连忙放下手里的锄头,快步往门外走去。
“没礼貌!”小红嘀咕了一句,田园园坐下来,轻轻“嘘”了一声。
不一会儿,陈娘子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笑道:“窝男将说,让窝搞个腊鸭给你们尝尝。”说着,掀开门帘走进里屋去拿粮食,后脚进的海纳也拿着粮食走了进来。
天已经黑透,夜虫低吟,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两声动物的吼叫,在寂静的山林传的格外远。
陈老九坐在车辕上,脑袋枕着双臂,出神地望着天空,今夜无月,唯有满天繁星。
“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身后传来田园园的声音。
鸭子还在火上炖着,一时半会还吃不了,屋内烟熏火燎的,头上、身上全是烟味。
陈老九打趣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怕你那随从看到咱们私会?”
“他知道我眼光很高的,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看上眼的,自然不会担心!”田园园回道,在另外一边车辕上坐下。
她一来,香喷喷的炖肉味也随之而来。
两人没有说话,一同仰望着天空上累累的繁星。整个村子里,黑灯瞎火,唯有星子还有些微光。
“你…你母亲的尸骨都找齐了吗?”
“还差些。不过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会找回来。”
田园园想到春娘,“她真的很稀罕你呢!”
陈老九知道她在说谁,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轻笑道:“她想要的,我已经给了,也算成全她的一厢情愿。”
“你呀,死鸭子嘴硬!若不是对她有情,你怎会同她亲近!”
“你又知道?我还没找你泄露我行踪的事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谁说是我的说的,我可是守口如瓶,嘴巴严得了呢!”
“你就装吧,懒得理你!”
两人吹着夜风又说啦一会儿,田园园冻得直淌清鼻涕。
没多久。小红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娘子,吃饭了!”
二人赶紧跳下马车,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刚吃过晚饭,陈娘子的男人嘴一抹,拿起自己的铺盖出门了。
陈娘子说屋里睡不下,他自己找地方去睡了。
就这样,小红和田园园带着芃芃在卧室,她带着她儿子在内堂打地铺,陈老九和海纳睡在马车,迁就着过了一夜。
一早起来,芃芃身上起了拇指大小的红疙瘩,又红又肿,不知是被咬的还是过敏,连田园园与小红也不能幸免。
见多识广的陈老九说,这是臭虫咬的。
后来,这身疙瘩过了一个月才下去,也正是这身疙瘩让田园园等人宁愿风暴露宿也不轻易借宿。
早饭是白粥和昨日的剩菜,几人随便用些便离开山村,离开前,田园园还给了他家儿子一些芃芃不能穿的衣裳。
在路过村子里时,一个妇女端着一盆衣裳在前面走着,一个小孩在后面蹒跚走着,后面还爬来一个更小的孩子,小孩儿穿着开裆裤,是男是女一目了然。
女人看到有马车来,自己瞬间躲在一边,留下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在路上。
还是小红下车把孩子抱到一边,不成想那女人居然讹住小红,说是他们吓到她肚子里男伢子……开始胡搅蛮缠模式,话里话外要他们赔钱!还说不赔钱别想离开!
……这是啥?碰瓷吗?
眼见其他村民听到动静,纷纷从门口探出头,那女人突然倒打一耙,高声说小红要偷她家孩子,别让她们跑了!
田园园心道不好,连忙从车窗探出头,焦急的喊道:“小红快回来!”
在大周偷小孩子的贩子是要杀头的!就是被村民乱棍打死,也不会有人获罪!
这下捅了马蜂窝,山民议论纷纷,:偷小孩?窝看这群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呀!要不然住一晚上能给三两银子!”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突然大喊:“快抄家伙,别让她们跑了!拦住她们!”
究竟是见财起意、趁火打劫,还是想惩罚人贩子,就不得而知了!
当即有不少村民回家去拿农具,其他女人见此赶紧围了上来。
这时,有个满脸横肉的妇女伸手去抓小红的头发,恶声恶气道:“你这小娘们长的好,留下来给窝儿做个媳妇吧!”
小红尖叫一声躲开女人,头也不回的逃上马车。
随后,田园园“唰”地一下撩开车帘,冷冷注视着围上来的村民,对海纳高声说:“事不宜迟,快走!谁敢挡就轧死谁!”
估计是临时起意,这会儿人还少些,若是全村都围了上来,恐怕他们就要交代在这里!
“知道,你们坐好,别被甩出去!”海纳目光冰冷的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村民,忽然大喝一声:“滚开!!”随后神色一凝,高高扬起手上的马鞭狠狠甩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腿就跑,后面的陈老九也甩鞭跟上。
“不能让他们跑了!快来人,捉住他们!”
女人大喊着,纷纷伸手去拽马车。
海纳手腕一翻,马鞭毫不客气的甩了出去,“哎呦!”追的最近的女人们脸上顿时一痛,几道热流瞬间流出来,一擦满手的血。
后面的陈老九更是毫不客气,马鞭挥舞的猎猎作响,打在身上能带起一层血肉。
一时间女人们不敢在上前,只能在马车后面追着跑,可两条腿的怎么追得上四条腿的,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甩开!
等男人们拿着农具冲了出来时,早已不见马车的踪影,只看到自家的婆娘被打出血的脸……
马车上,小红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她把芃芃紧紧搂在怀里,孩子温暖的体温让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芃芃乖乖地坐在她怀里,还不时的亲亲她的脸,好像在安慰她。
“夫人,他们怎么这样?这么坏?”小红真被吓到了,昨天还都是热情淳朴的村民,说变脸就变脸,居然想要强劫他们!
田园园也是惊魂未定:“我曾听说过有的全村为匪,专门打劫过路人,今日却还是第一见!说什么民风淳朴,我看是打劫成性!”
“吓死人了!”
海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幸好她们只是临时起意,若是昨夜便有预谋,咱们几人……啧啧!”
确实,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