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园一行人从陈家村顺利逃脱后,一路向北,往京城而去。
一路上的地势渐渐改变,从崇山峻岭到低谷丘陵,从瀑布急流到小溪浅浅,从骄阳似火到秋高气爽,不知不觉间已走了十来天。
这日,他们途经一个小镇,几人稍做休息,临走前采买了些食物和日常用品,原打算今晚留宿一夜,可找便整个小镇都没有客栈,唯一的旅店还有事歇业,几人只好继续赶路。
出了镇是一大块绿油油的农田,田里有不少农民正在耕种,田园园抱着芃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们种的什么作物。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远远看到一块荒地里有个像是塔一样的建筑。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一路走来,加上这座已经见过四座,这些塔离城池,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外表看起来光秃秃,连个门没有,倒是在中间位置有个长方形的缺口,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出口。
“夫人,您说这是不是水塔?里面装井水的?”小红托着腮猜测道。
田园园摇摇头:“这些塔都建在荒郊野外,哪有人会跑到此地取水?”
“夫人,说的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会不会是南方特有的?”
“不是,我在沧州也见过。”
小红叹道:“这到底是什么!”
车辕上的海纳听着二人的对话,陷入沉思,其实他知道这些塔是什么,可过于残忍的真相,令他无法宣之于口。
走的近些,她们看到塔下有个小男孩,脚下垫着一块大石头,趴在缺口上拿着一根竹竿捅来捅去。
海纳脸色一黑,随即勒停马,甩下缰绳跳下马车,三步并做两步向男孩大步走去,后面的马车也停下来,陈老九也下车走了过去。
看着两个男人黑着脸走向男孩,田园园让小红照看芃芃,也跳下车小跑去追二人。
小牛子一只手费力的用竹竿挑着塔底的襁褓,另外一只手捂住口鼻,就这样还阻挡不了阵阵的腐臭味。
他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可还是挑不起来塔底的襁褓。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怒喝:“你在干什么?”
小牛子以为是自己的爹,当即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竹竿一个没拿住,便掉了下去。
他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发现是两个陌生的男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
海纳虎着脸,喝问:“你在干什么?捅死人好玩吗?你父母就是这般教你的?”
小牛子红着脸不说话,眼泪汪汪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陈老九离得近些,闻到了从缺口传来的腐臭味,在田园园凑近时轻轻推了她一把:“臭,别离这么近!”
然而,她已经闻到了,强烈的、浓重的,肉体腐烂的味道,从黑呦呦的缺口散发出来,还有无数苍蝇“嗡嗡嗡嗡”振翅地声音
当即,她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石塔。
这座不起眼的石塔居然是……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海纳沉声问。
小男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扎了两个小发髻,皮肤微黑,长的浓眉大眼,这会儿吓得眼神瑟缩,眼看就要哭出来,还是一句话不说。
田园园拍了拍海纳,双手捂住口鼻,瓮声瓮气的说:“太臭了,往后走些!”
这时,身后陈老九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黑丸子,随后,又分给海纳一颗,给小男孩时,小家伙警惕心很重,根本不接。
田园园将药含在口中,辛辣的味道瞬间盖过浓烈的腐臭,虽说闻不到臭味,可她还是捂住嘴,怕一个不小心吃到苍蝇。
那些苍蝇都是绿头苍蝇!
她让海纳后边去,表示自己来。然后,露出自认为最温柔的笑,“小弟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谁知,小男孩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田园园:“……”
海纳:还不如我来呢?
陈老九:你不知自己长什么样吗?
田园园尴尬地手足无措:“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这里臭,来这边!”说完,扯着小男孩往远处走去。
小男孩乖乖跟着她走了,然而,走了大约有五六步远的距离,一弯腰又哇哇地吐了起来……
祖宗啊!你又哭又吐的,真是不好伺候!
小男孩坐在树荫下,抽抽噎噎地吃着杏仁饼,刚才的腐臭味丝毫没影响到他的食欲,而田园园很没形象的蹲在旁边,脸色也是煞白。
陈老九和海纳在缺口处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随着他们走过来,小男孩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田园园问:“这个塔是不是扔死…死孩子的?”
更残忍…陈老九想到塔底还未断气的婴孩,脸色现出不忍之色。
海纳脸上露出愠色问那孩子:“你为什么用竹竿捅那孩子?”
小男孩吓得脸一白,放下手里的杏仁糕,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我没有……我没有……我想救她…那,那是我妹妹………”
“你妹妹?为什么你妹妹会被扔到塔里?”田园园惊讶地看着他,随后问海纳:“还有你们刚才看了,她还活着吗?”
海纳沉重的点点头。
陈老九沉重的摇摇头。
“……我看看去!”田园园站起身向石塔走去。
陈老九一把拉住她,眼神凝重:“别去,救不了的!”
“我看看!”田园园甩开他,海纳随后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向塔走去。
快到石塔附近,她掏出手帕将口鼻系住,然后踩着石头往塔里探去,“嗡嗡嗡嗡嗡……”绿头苍蝇乱飞,遮天蔽日,塔中昏暗,几乎看不到什么。等了一会儿,在眼睛适应黑暗后,便看到塔内累累白骨,骨殖细小,一看就是属于孩童的,靠近缺口的位置还有几具未烂完尸体,趴满大苍蝇,更别提成千上万的蛆虫。
腐烂的臭味、绿头苍蝇、腐烂的尸骨让人头皮发麻!
田园园被熏的眼睛疼,正要离开时,一个无力挥动的小手引起她的注意。只见靠近石壁的位置有一个蓝色的襁褓,襁褓里孩子脸上趴满密密麻麻的绿头苍蝇,纷纷往眼睛处、鼻孔里、嘴中里挤去……
“呕~~~”再也忍不住,田园园跑到一边,扶住大树呕吐起来。
“畜牲!”海纳怒道。
“真的不能救吗?那孩子…那孩子……”田园园捂住嘴说不出话来,海纳沉声道:“你也看到了,根本救不来!”
石塔全身用灰色石砖搭建,从外面看,不过一人多高,顶部呈现鼓形,看着不高可塔底却是个深坑,四壁光滑没有任何借力点,就是成年人想爬出去也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是些弱小的孩子呢!就连唯一的长方形缺口,小男孩也只能进半个肩膀,何况是成年人呢!这样一来,被扔进来的孩子十死无生,看着坑低累累白骨和数不清的襁褓、衣裳,便知此塔存在已久!
石塔全身用石头做的,坚固无比,要想砸开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做的……无力回天,田园园擦掉嘴角的污物,低声咒骂:“该死的封建社会!”
他们回到刚才的树下,小男孩已经不哭了,捏着杏仁糕呆呆地看着弃婴塔。
田园园坐在他旁边,问:“咳咳,谁把你妹妹扔进去的?”
小男孩抬起胳膊擦掉眼泪,哽咽地说:“是我爹,他不要我妹妹……呜呜……”还未说完,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闻言,田园园心头一跳,都道虎毒不食子,怎么还有人扔自己的亲闺女!顿时怒不可遏,骂道:“真是畜牲啊!怎么有这般残忍的人,你要是不要,你扔大街上为何要扔进塔里,这不是杀人吗?”她气的口不择言!
“哇哇哇!”小男孩仰着头大哭起来。
“你娘呢?你爹扔你妹妹,你娘能同意?”
小男孩哽咽道:“呜呜…我,我娘生妹妹时死了…呜呜…新来的后娘不要我妹妹……呜呜,我爹送不出就扔这里了……呜呜……已经扔进去两天,再,再救不出来……她就要死了……你们救救我妹妹……呜呜呜……”说着,双膝一软“砰砰”地嗑起头。
众人连忙将他拉起来,看着小男孩希翼的目光,几人心头分外沉重。
这时,海纳忽然站起身向树林里走去,没多久拿着一个带岔的树枝走了出来,随后,陈老九也快步跟上去。
虽然知道救不出来,可还是想试试。
田园园鼻子发酸,转身看着马车上小红怀里的芃芃,自从当了娘实在看不得这种事。
然而,杀女婴之事由来已久,就是她生活的现代还有许多被遗弃的女孩,孤儿院里男孩多数都有残疾,可还有更多健康的女孩!五千年的封建传统,传承至今都未改变,何况是身处封建王朝的大周!想要改变这个局面非一朝一夕之事!
虽说她来自未来,曾生活在高度文明的社会,在这里依旧是任人宰割的小人物!
最后,还是没有救出来。塔内空间狭窄,木棍跟本挑不起女婴,而且……她已经不动了……
小男孩在得知妹妹死后,狠狠地大哭一场,他也不过五六岁,受不住大悲大痛,竟然昏睡过去。
临近黄昏,几人将孩子抱上马车先离开这里再说,等他醒了再送回家。
刚上大路,远远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边走边叫:“小牛子!小牛子!”
几人听到喊声,停下马车,从里面抱出小男孩。
男人认出他们手上的男孩,正是自己的儿子,连忙上前抱回怀里,感激的道谢。
几人看着他憨厚老实的脸,心里都不是滋味,就是这样一个父亲狠心地扔掉了还在襁褓的闺女!
不是扔掉,是杀死!
在男人转身离开之际,田园园冷冷看着他:“你闺女已经死了!”
闻言,他脸色一变,眼神流露出一丝不耐,随即抱着儿子大步离开。
望着父子俩逐渐消失的身影,田园园恨声道:“我恨不得给他两个大耳光!”
陈老九不以为然:“自古男尊女卑,这里宗族兴盛,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杀女婴之事,十之八九!就那哭妹妹的小子,日后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也是难说!”
“真是一个吃人的年代!难道随意戕害女婴的行为,官府不会问责吗?”
“天真!少数自然有人管,可皆是如此呢?如何过问!”说完,陈老九往后车走去。
田园园已经换了身衣裳,抱着芃芃坐在车厢门口,陈老九坐在车辕上,背脊挺得直直的。
还未走出多远,就看到一道冲天的黑烟从树林里冒了出来,看地方应当是从弃婴塔那儿冒出来的。
海纳望着黑烟,脸色极其阴沉。
“这是烧了?”田园园把孩子递给小红,从车上跳下来,转到马车后面。
只见树林深处黑烟滚滚,没多久皮肉烧焦的臭味慢慢随着黑烟蔓延而来。
海纳忽地跳下马车,向弃婴塔飞奔而去!
陈老九也停下了车。在车上坐的小红掀开帘子,“什么味,这么臭!”她捂住鼻子抱怨道,芃芃一看她想出来,连忙放下帘子挡住她。
“人肉味!”
陈老九路过她们时冷冷说道,随后走到田园园旁边,二人一同看向浓烟处。
小红一听是人肉味,吓得脸一白,瞬间明白过来那石塔是做什么,迅速的缩回马车里。
半个时辰后,陈老九才回来,他脸沉得吓人,眼神涌出些许杀意,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与往日敦厚的模样大相径庭,好像平日里披了层羊皮,这会儿才显露真身。
早前听江虎子说海纳在战场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今天格外的生气呢……”田园园呢喃了一句。
陈老九眼睛一眯:“曾闻大将军手下有一副将,身经百战、凶悍异常,曾凭一己之力万人之中活捉西夷元帅,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令无数西夷人闻风丧胆,人称海王!后来大将军留任京中,他则解甲归田……”随后,话锋一转,他看着田园园问道:“你夫君与孟星惟孟大将军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