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筝听见这一声微带酸味的淡漠冷语,眼底忽然一喜,手中的棋子“吧啦”一声掉在棋盘上,将整个棋局都打乱了,她却完全不理会,忙起身往缓缓走来的莫无欢跑去,脸上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欢快。
莫无欢望见她纯真笑颜,冰冷淡漠的眸色忍不住染上一抹温柔,他迎着跑过来的慕云筝,伸手握住她的手,入手微微有些凉,不由脸色一沉,眸色一转,微带责备的道:“手怎的这样凉?冷还不在暖室呆着,跑到这寒室做什么?”
莫无欢说着,冷冽眼色又看一眼身后的墨痕,语气更加冰冷道:“你越发是不中用了,平白的带她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拿个暖手炉过来!”
墨痕撇撇嘴,忍不住嘟囔道:“属下倒是不想,可王妃也得听才行啊……”一抬头瞧见主子得目光似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忙住了嘴,一躬身退了下去。
慕云筝瞧着墨痕一脸委屈的离开,不由道:“无欢,你别怪他,我也是闲来无事……”
不等慕云筝说完,莫无欢清冷的眸光已经看了过来,不由住了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对着莫无欢扮个鬼脸撒娇。
莫无欢无奈而宠溺的点点她秀气的小鼻子,语气轻柔道:“若是太闲,就去把欠我的袍子做起来,要么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穿上你做的袍子?”
慕云筝脸上一红,想起之前那件“惊世骇俗”的长袍,做倒是也做好了,只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拿给无欢穿,此时听他又提前这茬,不由有些自卑道:“我做的你敢穿么?”
莫无欢用手一寸寸将慕云筝微凉的手捂热,一本正经道:“怎么不敢?你做的,便是这世上最好的!”
慕云筝下意识抬头看他,就见他眸色坦然,一派清风雪韵,她手上的温度在他掌心渐渐变暖,她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弯起,弯成幸福的弧度,眸子晶晶亮,好像夜空闪烁的星光,认认真真道:“好,等回去,我就给你做,做一整套,连亵衣我都要亲手缝制。”
莫无欢亦红唇微弯,脸上露出浅淡温和的容色。
拿了暖手炉回来的墨痕,瞧见这一幕,也忍不住唇角一弯,咧开嘴欢快的傻笑,也唯有此时,王爷才多了些烟火气,显得“人味”十足。
然而这一幕听在慕容傲风耳中,却微微有些吃味,他故意将眼前棋牌上的棋子拨的“哗哗”作响,身子往后一倚,语气戏谑微凉道:“哎,看来有人输了棋要耍赖啦!”
这一声微微的抱怨,音量不大不小,语气不冷不淡,却正正好好将眼前这温馨甜蜜的气氛打破。
莫无欢清冷的眸光豁然抬起,锁住桌前懒散倚靠的灰衣男子,蓦然一声冷笑,拉起慕云筝,抬步来到桌前,傲然掀衣入座,冷然道:“我来陪你下一局,赌注依旧。”说罢手随意一挥,蒙住慕容傲风双目的黑布豁然落下。
慕容傲风双目猛然一闭,抬手挡住了室内的光,当他的手再次放下时,双目已然睁开,迤逦眸色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红唇勾起妖娆的笑,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慕云筝微微一怔,随即不由道:“无欢,你会下么?刚才慕容傲风盲下,我全力以赴尚不能赢,你有把握么?”
莫无欢清冷眸色亦星光灿烂,冷然自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浑身气质如华,傲然绝尘。
慕容傲风亦神色微冷,一改之前的懒散模样。对莫无欢,他必得全力以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莫无欢这样的人,必然会愿赌服输。对这赌局,他志在必得,对容玥,他必拼进全力。
莫无欢也不多言,双手轻轻一划,顿时将混在一起的黑白子截然分开,随即微微一伸手,示意慕容傲风先落子。
慕容傲风食指轻蹭自己微青的胡茬,也不客气,当先摸起一子,轻轻置于棋盘中央,离手时下意识望一眼站在莫无欢身侧的慕云筝,眼底迤逦眸色风情流转,眸色中一抹志在必得的气势。
久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输赢难。慕容傲风与莫无欢两人你来我往,暗藏杀机,这一下便是漫长一宿,忘了时辰,忘了俗事。
……
而在经历了一场胆战心惊之后,梨园总算渐渐回归了平静,所有人都忍不住感叹劫后余生,而梨园前不远处的一处小胡同里,那推着一车蔬菜的菜农却忽然停住了匆忙却不失稳健的脚步。
因为樊城突然遭袭,人们都慌忙躲回家中避祸,因而大街上显得格外冷清,这一条巷道更是罕有人至,那推车的菜农四处瞧瞧,并无人烟,这才将推车放下,忙上前拨开一个装满芹菜的箩筐查看。
箩筐表面的芹菜被拨开,顿时露出一颗黑灰的脑袋,那菜农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法子果然好使,只怕他莫无欢到此刻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为了寻找孟寻,他在沧涂一呆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他几乎已经绝望,甚至以为孟寻说不定已经死了,他几乎就要甘愿做这小小边城,一个戏园子的班主,一个普通的沧涂人,过这碌碌无为的日子。
然而苍天有眼,那天竟然让他在梨园的后台撞见了他寻找了二十年的人,虽然二十年来,孟寻的容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双腿都已残疾,但是找了二十年,主子给他的画像他早就刻在了心底,以至于第一眼望见孟寻,他立刻便认出,他就是主子要找的人。
想着很快他便可以将孟寻带回去,从此他便完成了使命,回归故里,得见家人,他便眉眼含笑,甚至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赵班主,梨园都闹翻天了,您怎么还有功夫躲在这?”
他笑声还未停歇,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淡淡清雅的冷笑,这声音温和细腻,他几乎日日听见,立刻便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不由蓦然回首,便瞧见芳华一身紧身黑衣,勾勒出玲珑身段,嘴角含笑,眼底的笑意却森寒。
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双目微微眯起,露出危险的讯号。
芳华似依旧是那戏台上的清丽花旦,一身黑衣依旧难掩她清雅姿韵,只是眸色少了往日的柔和,多出几分锐气来。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一个普通的戏班班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赵捷语气森寒的问,眸光始终盯住芳华的手,身子微微绷紧,他已然决定,只要芳华一动,他便立刻出击。
芳华微微勾唇轻笑,掸了掸微微有些湿意还尚未来得及换下的黑衣,清丽音色还一如往常,只是语气有些寒凉:“怎么发现,何时发现,对于结果来说还重要吗?”
赵捷心思微沉,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够深,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加狡猾,此刻想来,芳华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也是故意为之,只为让他放松警惕,好在此时将他一举拿下。
他不由抬眼瞧着芳华,嘴角蓦然勾起一丝冷然,厉声道:“没错,是不重要了!”说着他顿时猛然暴起,拔出腰间的匕首便对准芳华的心口狠狠刺来。
芳华却似早有防备,不屑的冷笑一声,道:“好歹是二十年的老江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随即身形一闪,便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这一刀,回首双臂一抬,袖口顿时便甩出两条白绫,直锁向赵捷的腰身。
赵捷一愣,以为她赤手空拳,或者会用暗器,因此一直堤防,哪曾想她袖中暗藏玄机。往日里看她唱曲,水袖甩起的时候总比那些烟花女子多些力度,还以为是勤学苦练的结果,然而此刻他才蓦然明白,这水袖本来就是她的武器。
但是他到底是老手,经验丰富,身子稍稍一翻,便跳出了两条长绫控制。他正自鸣得意,暗笑姜还是老的辣,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忽然感觉腰间一硬,不由蓦然一惊。
有人从身后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腰!
芳华看见来人,微微抿了抿红唇,眼底一抹嗔怪,不由收了长绫,微微抱怨道:“墨风,你总是这么无趣,一再扫了人家的兴致!”
赵捷身后,墨风微微抬起了他那张黝黑憨厚的脸,脸上有些无奈道:“此刻正值多事之秋,你还有心思玩,主子还在等着呢!”
芳华俏皮的撇撇嘴,微微一声叹息,若是墨风也能像墨痕一般通些世事,她当初怎会赌气离开,更不会一走就是三年,只可恨墨风那个榆木脑袋,真真要气死她。
但是身为千机军统领之一,也是千机军唯一的女子,她当然明白墨风的意思,忙转身将菜筐搬下,将箩筐里昏迷的孟寻扶出。
胡同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那马车几乎不能叫做马车,车厢只是用四块破木板搭起,再附上一层黑布而已。
芳华拎着孟寻往那马车走去,忍不住挑眉摇头,低低抱怨道:“果然没情趣!”把孟寻丢进马车里,又不由回首对墨风抱怨道:“你就不能搞辆稍微带点档次的马车吗?这能叫马车吗?简直像破落户家送丧的。”
墨风微微拧眉,面色一沉,这女人跟王妃一样,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不由道:“时间紧迫,所有人都忙着躲避战事,哪还有人做生意,能搞来一辆车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啰嗦了,还是快些把人带回去要紧。”
芳华秀气的小脸微微一恼,恨不得上前用力拍拍墨风的榆木脑瓜子,却终究没有出手,只拿了绳子将赵捷捆住。
赵捷知道自己已经注定输了,但是他却不明白,莫无欢既然已经知道他将孟寻掉包,却为何没有戳破,不由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抓我?”
芳华淡然一笑,叹息着摇摇头:“赵班主,若不是您,我们怎么能在慕容傲天的眼皮底下把人带出来?”
赵捷顿时恍然,他以为自己才是黄雀在后,却原来黄雀之后,还有操控这一切的猎人,不由认栽的垂下了头,二十年隐姓埋名,二十年默默无闻,终究注定功亏一篑,他不由心头苦笑,主子,或许当初留下莫无欢,就是您一生最大的错误。
芳华和墨风并不知道赵捷心底所想,只当他是放弃了挣扎,将他的眼睛绑住,一并扔进马车,驾车离去。
……
而此时此刻,樊城的城门议事大厅内,听着属下来报的消息,慕容傲风再次气急败坏的摔碎了刚刚换上的第三个茶杯。
一地碎片前,小兵战战兢兢跪着,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喘,他只能俯着身子,祈祷这该死的侵犯者不要再来,任谁也抵不住这样的戏耍,连他这样的小人物都忍不住气愤,更何况是三皇子。
原来当慕容傲天匆匆带着樊城卫兵赶至城门楼前,严阵以待,打算全力迎敌时,那前来叩门的侵略者却又疏忽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正当他万分疑惑,久候多时也不见对方再来侵扰时,不由便下令撤去城防。可是当他刚刚将城防撤下,那恼人的侵犯者,再次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攻势之猛,如摧枯拉朽、秋风扫落叶一般。
他慌忙之下,再度调集城卫兵,架好火炮、弓弩,打算迎头痛击,这见鬼的军队却又以更快的速度退下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这樊城的卫兵会直接不战而胜,所以这次他率先下令,出城迎击,直追出将近十里地,终于发现了那侵犯军队的踪迹,忍不住下令作战。
可是就在刚才,卫兵再度传来了消息,追出去的三千卫兵,三分之二中了敌人埋伏,不知生死,只有一小部分人拼死逃了回来。
慕容傲天此刻才明白敌人的真正意图,之前两次的戏耍,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气愤已至失去理智,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他的军队出城,从而设伏埋伏。
只可恨他刚刚在莫无欢那里没能讨到好处,难免有些烦躁,此刻又遇上这般不导常规的敌人,不由便被扰动了情绪,才会中了敌人的奸计,造成这样巨大的损失。
此刻樊城的兵力不足,父皇的大军还要有些时日才能赶到,他切不可再贸然出动兵力,只得先将部队收回规整,严防城门。他已决定,就算那神出鬼没的军队再来骚扰,他也绝不打算再正面迎击。
然而说来可笑,那敌人竟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便真的再没来骚扰边城。
慕容傲风不由心头凛然,这敌军的主帅是谁?实在是个心理战的高手!他知道此刻驻守千月边城酔月城的正是千月的五皇子慕云珏,不由微微凝眸,或许他该会一会这个让他刮目相看的男子。
慕云珏兴奋的指挥着大军将沧涂中伏的卫兵一一抓起带回,再清捡了场中的武器,志得意满的望一眼身边白衣如雪的顾行知,忍不住大手一挥,拍上顾行知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我说顾行知,还是你有办法,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沧涂边城的卫兵损失大半,只怕此刻慕容傲天鼻子都要气歪了!”
顾行知骑马端坐,只微微勾起了薄唇,未置可否,温润的眸色却越过硝烟未散的晦暗天际,落在遥远的樊城,微风吹起他的白衣和黑发,这一刻,风景如画。
他淡然超脱的身姿,有水的温润,山的清雅,唯独背影,隐隐一抹孤独和落寞。
若是帮他,便是帮她,那么这忙,他一定会帮!
没有得到回应的慕云珏,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他向来不懂顾行知。
印象中,这个温润恭谦的俊美男子,永远似一汪水,满目风情,他却看不懂。
顾行知望着天际烟灰散尽,彤彤落日终于隐没在西山,终于轻叹一声,道:“走吧!”
……
樊城明水河底,千钧地宫。
慕容傲风望着棋盘上的走势,一向懒散的神情不见,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迤逦眸色淡淡几分焦灼。
他自诩棋艺无双,这世间他不信还有人能出其右,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与慕容傲风的微微焦灼不同,莫无欢神情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变化,始终淡漠傲然,仿佛这棋盘是他胸中纵横经纬,这棋子是他麾下千军万马,每一子的起落转折,都随他所想而动,自在常在他心间。
望着脸色渐渐透出一丝难看的惨白、额际甚至微微起了一层薄汗的慕容傲风,莫无欢忽然将手中的棋子一松,冷然道:“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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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晚的二更此刻才发上来…。今天真是条件太不允许了,亲们见谅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