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陷入片刻的沉默,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两人棋局的激烈对抗中,听到莫无欢这淡淡的一句,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慕容傲风,他手中死死的捏着棋子,迤逦的眸色尽是焦灼和不敢相信,他拼命瞪着棋盘,似一定要看出眼下棋局的破解之法。
蓦然回神的慕云筝顿时一阵欢呼,忍不住挽起莫无欢的手臂,欣喜道:“无欢好棒!你竟然会下棋,还下的这么好,我真是太诧异了!”她脸上的欢欣溢于言表,笑得像个孩子,眉眼弯弯,似把当空的月儿悬。
半晌,慕容傲风终于也“哗啦”一声,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洒在棋盘上,颓然道:“我输了。”他的语气几分难言的落寞,但更多的是愿赌服输的洒脱,曾以为,这世上知己难觅,今日这一局棋,却让他赫然发现,这棋盘上的知己,竟然是他的敌人。
莫无欢淡然望他一眼,拉起身边的慕云筝,转身要走,慕云筝却停住回首对慕容傲风道:“慕容傲风,愿赌服输,我太子哥哥的下落呢?”
但是慕容傲风却似有些失神,一双迤逦眸色不似往日异光流彩,反而隐隐有些痴怔。
莫无欢侧首望他一眼,将慕云筝揽进自己怀中,口中淡淡的吩咐道:“墨痕,剩下的事交给你了。”随即拉住慕云筝离开。
墨痕得意的笑着,豁然拉开桌边的椅子,大刺刺入座,语气张狂道:“顾南王,您可要说仔细,说清楚了,我好记下来,回去禀告我家王爷王妃。”
慕容傲风颓然的眸色递来,即便此刻,眼底依然不乏冷冽之势,若非墨痕不是寻常人,此刻只怕也要心中瑟瑟。
莫容傲风白皙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神色怅然若失,心底升腾起一种失了江山再失美人的淡淡失落,不过这神情也就只有片刻,随即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闲适。
做人当如是,赢要赢得畅快,输便也输的洒脱,他慕容傲风堂堂七尺男儿,没有什么输不起。
随即他将面前棋子一拨,迤逦眸色望着墨痕,眼底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忽然道:“拿纸笔来。”
…。.
樊城以西三十里驻军大营,慕容箴满面狐疑的望着跪在面前的三儿子——慕容傲天,眼底神色莫辨,一张脸不怒而威。
“风儿失踪了?”沉吟半晌,慕容箴才沉声问道。
慕容傲天垂首俯拜,抬起一双琥珀一般的迷离眸色,坦荡自然的望着端坐上座的老者,他的父皇,沧涂的皇者——慕容箴,恭敬的回:“是,父皇!据儿臣暗中查探,发现千月国的邀月公主为了寻找失踪的太子慕云琅,似乎曾有意接近五弟,不知道是否与五弟失踪一事有关。”
“什么?”慕容箴语气惊疑,冷冽问道:“那邀月公主如何能进入樊城?边城贸易不是已经闭市?”
慕容傲天一脸无辜,几分疑惑道:“儿臣也有些纳闷,但是邀月公主入城确有其事,听说还曾与五弟在李家茶馆畅谈对弈,许是那邀月公主改装易容,五弟也没认出来,故而上当受骗了也未可知。”
慕容箴猛然一拍桌子,愤然离座,脸上怒气已经十分明显,震怒道:“堂堂皇子,一国亲王,不替朕守好这南朝疆土安宁,却沉迷于女色玩乐,如今不但自己不见踪影,就连孟寻也弄丢了,还致使我沧涂几千卫兵无辜受损,委实可恶!”
慕容傲天迷离眼底一抹几不可察的得色,面上却越发恭敬,急切道:“父皇息怒,五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番只怕也是一时不察,还请父皇息怒。”
慕容箴大手一挥,阻止了慕容傲天再说下去,冷声道:“老三,你不必为老五那混账东西说情,朕心中有数,你且去清点兵马,三日后朕必将一举叩开千月的北大门!不但要寻回丢失的孟寻,还要让千月的子民世代臣服在朕的膝下。”
“是,父皇英明神武,必能一举攻下千月,雄图霸业指日可待!”慕容傲天的神态语气越发恭敬,万千心事却于迷离眼底细细藏匿,被长而密实的眼睫遮住。
…。.
慕云筝望着手中厚厚的一打信纸,其中洋洋洒洒万言,详细记述了沧涂对千月发动战争的缘由经过,以及慕云琅被俘失踪的详细过程,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墨痕:“这都是慕容傲风亲笔所写?”
墨痕郑重点头,回一声:“是!”
慕云筝依旧有些不信的望向莫无欢,半信半疑的问道:“无欢,你说他说的话可信吗?”
莫无欢眸色清冷,面上神色不辨,想起之前与慕容傲风的几次接触,他发现慕容傲风虽心思缜密,谋略深沉,但是却为人坦荡,行事洒脱,他既已经认输,想来也不屑说谎,不由点点头,肯定道:“应该可信。”
慕云筝不由微微皱了眉,灵动的眸色蓦然一转,沉声道:“那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岂不是……”
“王爷,不好了!”
慕云筝一句话尚未说完,墨风忽然匆匆闯了进来,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急切。
莫无欢冷眸望去,不由沉声道:“怎么了?”
墨痕忙收敛心神,沉声回道:“王爷,赵捷服毒了。”
莫无欢面色一沉,人已经如风一般离去,墨痕与墨风也慌忙跟了过去。
慕云筝一愣,满脸疑惑,那日当墨风和芳华带着孟寻和赵捷一起出现在地宫时,她当时就有些疑惑,但是因为慕容傲风的事情,她也未放在心上,她总觉得,但凡无欢做的事,都是有自己道理的,她不必担心。
然而此刻看无欢的神情,这个赵捷貌似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不由问身边的芳华:“这个赵捷是什么人?”
芳华眼色微沉,如实回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他的主子是无虞人,他二十年来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一个人,直到前几日,我们才发现,他要找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孟寻。”
慕云筝秀眉下意识拢起,觉得事情越发的不可捉摸了,这个孟寻拥有一块与无欢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珮,却被困在沧涂边城的一座迷宫一般的大牢内,如今这个在沧涂隐姓埋名二十年的赵捷,一直接受着一个来自无虞的神秘人的命令,二十年来致力于寻找孟寻…。.
这一件件、一桩桩看似毫无联系的事情,又似乎暗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孟寻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跟无欢到底有没有关系?又是谁二十年来一直在暗中寻找他?他为何又会在沧涂被抓?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一点头绪,不由目下一沉,也往关押着赵捷的石室而去。
当慕云筝赶到的时候,莫无欢正在给赵捷施针。
此刻的赵捷已然口吐白沫,双目翻白,显然已经毒发,而莫无欢正在他身上的穴位上一根一根的下针,他白皙的脸上薄汗涔涔,似雪莹润有光,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慕云筝瞧着浑身扎满银针的赵捷,心头疑惑更甚,赵捷到底知道什么?为何无欢要这般不惜费神救回他的性命?但是见所有人此刻都面色沉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不由也沉默着站到莫无欢的身旁,仔细瞧着他施针。
白皙修长的手指,如飞舞的碟,动作轻而巧,准而稳,一根根银针在赵捷的身体上时进时出,或深或浅。她虽不懂医术,却跟着老不死制毒多年,对毒了解颇深,看赵捷此刻的情状,服下毒药必定猛烈,此刻都已然毒发,要想救回,难如登天,她不禁在心头为无欢捏了一把汗。
终于,当莫无欢的最后一根银针也施下,昏死的赵捷猛然睁开了双眼,随即又很快闭上,再度昏死了过去。
慕云筝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她以为赵捷死了,却见莫无欢深深舒了一口气,微皱的眉峰缓缓舒展,心头微惊,下意识问道:“无欢,他……”
莫无欢接过芳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淡然一声道:“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这毒只怕还要慢慢祛除。”
慕云筝眼底又惊又疑,她知道把人送去鬼门关很容易,但是要想把人从鬼门关救回却没那么简单,尤其像赵捷这种存了必死的决心,所服的毒药必定性烈,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但是无欢却做到了,可见他医术之高,只怕还在顾行知之上。
她不由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解的问道:“无欢,赵捷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非救活他不可?”
莫无欢眸光一沉,清冷眼色深邃如浩瀚夜空,半晌才沉声回道:“他或许是知晓我身世的那仅有几个人中的一个。”
“什么?”慕云筝大惊!无欢的身世?无欢不是无虞帝莫惊鸿的亲弟弟吗?怎么又出来一个真正的身世?难道无欢的身世还有什么隐情?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忽听有人回报:“王爷,有沧涂大军的最新消息。”
莫无欢面色微沉,冷声道:“说。”
“昨日沧涂大军已过洛城,此刻正在樊城以西三十里外扎营露宿,准备三日后对千月再次发动进攻。”那侍卫面色几分沉重,末了又加了一句道:“而且带兵的是沧涂帝慕容箴本人,此次他带兵八十万,似乎是抱着必胜的决心而来。”
“什么!”慕云筝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距离上次的千月沧涂大战,刚刚过去不足三月,短短不足三月的时间内,沧涂竟然再度集兵来犯!事出突然,千月必然没有准备,只怕会被沧涂打一个措手不及,不由忙道:“不行,我要回千月。”
莫无欢连忙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你不必忧心,我早已给你五哥和二哥通了消息,此刻只怕千月的大军也已经快要抵达酔月城,这一次,我必要让慕容箴付出应有的代价。”
慕云筝痴痴的望着莫无欢傲然自信的眉眼,她没想到,无欢已经暗自做了这么多,不由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无欢如雪清眸默默望她空灵眸色,神情宠溺而温柔,语气也似故意放轻:“你在我心中如此之重,我不忍你为此多费一丝心神,若可以,我必为你谋一个盛世太平,小妖,我要你幸福喜乐,不为世事烦忧。”
慕云筝蓦然眼底漫上一抹水汽,为他的珍重和在乎而微微动容,眼前这看似冷傲淡漠的男子,却将她看得极重,一切深沉似海的情意,都被他不动声色的隐匿在冰冷孤傲的外表之下,他给的,永远是她最想要的,他所作的一切,都以她为重。
她眼底清泪不自觉的滚落腮边,映他最赤诚的神色,他缓缓抬手,为她温柔轻拭,随即语气一转道:“不过,你还是要先回千月,这里不安全,我会让墨风和芳华先送你回去。”
慕云筝却坚决道:“不!我要跟你一起,你说过,我们再不分离。”
莫无欢面色一沉,不禁道:“听话,我们不会分离太久,等这场战乱结束,我们才能真正安宁的在一起。”
慕云筝还想拒绝,莫无欢却又道:“况且这一场战乱后,樊城的地宫将不复存在,这里不能留下太多的人,孟寻和赵捷,你要帮我先带回千月,决不能让他们落在沧涂人手中。”
眼看慕云筝还是不大情愿,莫无欢不由微微勾笑,俯首在她耳边轻语:“你放心,我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为你,我必保重自己,使自己安康无虞。”
慕云筝望见他清冷眼底的坚决,知道就算她不答应,只怕莫无欢也会想办法把她送走,与其跟他争执,不如多留些帮手给他,便道:“好,我可以走,不过墨风和芳华给你留下,我一个人可以。”
她以为莫无欢大概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轻轻点头应允,答应的十分痛快,她心头不由微微泛起一抹怪异,但是又不知道怪在何处,只得带着些许担心,准备离开。
…。.
沧涂大军在樊城以西三十里驻军的第二日深夜,夜色如水。
春夜的风,总是嚣张的肆虐,将一片片疯长的草色压倒,露出嶙峋怪异的乱石,或者落地的残枝,只是那乱石微微有些怪,在月色的映照下,似隐隐动了动。
夜色渐深,值夜的守卫忍不住打个呵欠,微微抱怨道:“这里还是沧涂的地界,那千月的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闯进,连夜赶路,老子都要困死了,却还要在这里守夜,真是大惊小怪、无的放矢。”
另一个守卫显然要比他谨慎许多,一直目光炯炯的盯着不远处的茫茫草色,不由提醒同伴道:“哎,你谨慎些吧,陛下亲自驾临,难免要警戒一些,况且顾南王失踪,这樊城也并不算安全……”
他说着却忽然住了嘴,眼睛微微一眯,忍不住拉住同伴道:“你看那边的草丛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打呵欠的士兵听同伴说草丛里有东西,也不禁正正神色,慌忙往草丛里看去。惨白月光下,草色苍茫,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什么,更别说会动的东西了,风一吹,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动。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抱怨道:“你别也这般大惊小怪,哪有什么会动的东西,分明就是风吹的草在晃动。”
那士兵却似十分笃定,一口咬定道:“不对,草里有东西,我过去看看。”说着他拿着一根火把往前走去。
“哎,你……你别……”他同伴的阻止还没说完,那士兵已经举着火把走远了,他不由瞧着同伴的背影咕哝:“就知道小题大做,吓人唬道的,大半夜的草里能有什么,大不了几只野兔子、田耗子之类,还能有什么,真是……”
他的抱怨还没说完,却忽然发现远处他的同伴似乎身子一歪,倒了下去,火把蓦然灭了,他不由住了嘴,抻着身子往那边仔细瞧了瞧,但是漆黑夜色下,距离又远,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他不由微微纳闷,嘀咕道:“这家伙干嘛去了,莫不是窝在草丛里大解?”可是他睁大眼睛瞧了半晌,瞪得眼睛都酸了,同伴还没有起身,不由心中一沉,暗暗道:难道草层里真的有什么东西?那家伙已经中招了?
他神色一敛,下意识抽出了腰间佩剑,缓缓往草丛深处走去。
远处的草色静谧幽深,草叶在风中拂动,似一只只无形的鬼手在招摇。那士兵不由有些紧张,更加戒备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离同伴倒下的地方越来越近,他的心纠的也越来越紧,甚至下意识的停了步子,不敢再继续往前,他举着火把往前照了照,照出一大片碧绿草色,但是却不见同伴的身影,也不见任何异常,他不由轻声唤道:“李政!你在哪呢?快出来!你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草丛里猛然闪出一道银光,他还来不及看清,便只觉脖子一痛,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随即整个身子一沉,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手里的火把随即落地,落地的一瞬间,火把将他眼前的景象照亮,他赫然看见一双巨大血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