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与苏幻云已经在北市里面,逛了一个多时辰。萧珪的肩膀上已经扛起了好几个包袱,脚也有了一些发酸的感觉。
但苏幻云仍旧体力充足、精神百倍。她一家接一家的钻进各个店铺,买了香粉买饰物,买了衣服买鞋子。她还顺手摘了两根糖葫芦,萧珪摇摇头不想吃,于是她一只手举一根,继续钻进各个店铺。
萧珪都想要无语望苍天了,为什么古今中外的女人逛起街来,全都是那样的不知疲惫?
在一家卖童儿衣物的店子外面,苏幻云加快速度吃完了两根糖葫芦,扔了签子拍拍手,就准备钻进店子里。
“喂!”萧珪把她喊住,说道:“这里面,没有你要的东西吧?”
“谁说没有?”苏幻云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他昨天还给我托梦了,叫我给他多准备一些漂亮的小衣物!”
“瞎扯!”萧珪哭笑不得。
“反正迟早用得着!”苏幻云嘿嘿的笑,果断的钻进了店子里面。
萧珪摇了摇头,走进街边的一个汤铺里,把身上的几个大包裹放了下来,喊道:“主人家,给我来碗热羊汤!”
“好嘞!”
小摊的主人应了个声,给萧珪担上来满满的一大碗羊肉汤,撒了葱花,还有两三块巴掌大的羊肉。
萧珪走了半天既有点渴也有点饿了,一看这羊汤就来了食欲。先拿起筷子来夹起羊肉嚼了起来。
这羊肉已是炖到了极烂入味,并且一点怪味也没有,非常的香。
“地道!”萧珪赞了一声,咕咕的又喝起汤来。
小摊的主人受称赞,高兴的说道:“郎君真是一个懂食之人。别看我这摊子小,却也是传了三代人的洛阳老字号了。近五十年来,我们祖孙三代人专煮这一味老羊汤,其他的东西一概不卖。”
“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啊!”萧珪点了点头,笑道,“今日颇有口福,居然吃到了这么好的羊肉汤。”
摊主呵呵直笑,“郎君若是喜欢,不妨常来。”
萧珪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说道:“说实话,我觉得元宝酒肆里面煮出的羊肉汤,都没有这里的好吃。”
摊主人笑了笑,说道:“酒肆讲的是气派,小摊吃的是味道。二者皆是人间烟火气,各喜各爱,没有谁好谁坏。”
萧珪饶的兴味的看着这个四十来岁的小摊主,说道:“凭阁下的手艺,去到元宝酒肆做一个掌勺的大厨,不在话下。我倒有些门路,不知阁下有兴趣没有?”
摊主人叉手施了一礼,笑道:“多谢郎君一番美意。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是在下,还是愿意守着父辈传下的小摊。这样,能把日子过得比较自在一些。”
“说得不错。”萧珪微笑点头,“千金难买一喜欢。自在,比什么都好!”
摊主人呵呵直笑,“郎君赶紧趁热把羊汤吃了吧,凉了可就不美味了。”
“好。”
萧珪担起汤碗来,看着汤水里面映出的自己那一张脸,他不由得笑了一笑。
摊主人问道:“郎君是在笑话汤水太稀,都能映出人影了吗?”
“不是。”萧珪笑道,“我是看着自己这张脸,觉得好笑。”
摊主人打量了萧珪两眼,好奇的说道:“郎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有何可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是觉得,我这张脸已经变得陌生,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摊主人一愣,“这人,还能不认识自己吗?”
“是啊!”萧珪笑道,“比如说现在,我就有一点认不出我自己了。”
“哦,我知道了!”摊主人做恍然大悟之状,说道:“郎君定是最近太过忙碌,没能仔细照了镜子吧?”
萧珪一愣,然后就笑了,“对,怕莫真是这个原因!”
摊主人哈哈大笑,似乎因为自己猜中了这样的一个谜团而颇为高兴。然后,他又转身忙着,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
萧珪喝下了几口羊汤,看着那个忙碌的摊主人了,心里突然对他生出了一些羡慕。
他极其平凡,但也十分自在。他的快乐,也来得非常简单。
曾经,自己也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这样的生活,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么?
“萧郎,快来付钱呀!”苏幻云在店子里面喊了起来,“萧郎?人呢!”
“来了!”
萧珪放下了一摞铜钱,扛起包裹走出了汤棚。
“郎君,有空常来啊!”店主人冲他喊道,“哎呀,钱给多了!我们的羊汤只卖五文钱!”
“赏你的!”
萧珪笑呵呵的走进了店子里面,苏幻云好奇的看着他,“萧郎,你在跟谁说话呢,这么高兴?”
“一个朋友。”萧珪看了看她手中的提着的一个包裹,惊讶道,“你真买了?还这么大一包?”
“是呀!”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你快去付钱吧!”
萧珪无奈的笑了笑,付了钱扛起包,和苏幻云一起走出了店铺。
那个卖羊汤的小摊主一直盯着这家店的门口,见到萧珪走出来,他连忙迎上来施了一礼,然后说道:“郎君,你给的钱太多了,我得退还给你。”
“不用。”萧珪说道,“羊汤煮得好,我特意打赏你的。”
“小摊从来不敢多收客人一文钱,这是我们传了三代人的规矩,不能打破。”摊主人十分执拗的把几枚铜钱塞回了萧珪的手里,说道,“郎君,你收好。”
萧珪有点愣住了,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意人?
苏幻云笑道:“萧郎,这家的羊汤很好吗,我也想要吃一碗。”
摊主人笑呵呵的说道:“夫人试过,便就知道了。”
“夫人?”苏幻云眨了眨眼睛,对萧珪笑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位夫人吗?
萧珪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几个大包裹,说道:“何止是像?根本就是!”
苏幻云咯咯直笑,欢快的钻进了卖羊汤的小棚子里面。
萧珪也进了棚子,在一旁陪着苏幻云不急不忙的喝着羊汤。
小摊的主人十分健谈,什么家长里短、巷里趣闻张口就来,总让人觉得津津有味。苏幻云居然也能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萧珪倒是变成了一个陪衬,一边听着他二人聊天,一边漫无目标的看着摊子外面的那些行人百姓、饮食男女。他突然觉得,这样简单又安宁的小日子,比当什么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和重阳阁主人,全都有意思多了。
这时萧珪突然看到,街上有一个裹着遮风大斗蓬的人,在人群之中快速的穿行,撞得几个人东倒西歪,惹来了一阵报怨。
人群叫嚷了几句,也就平息了。萧珪也没怎么在意。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沿着刚才那个斗蓬人的行走路线,匆匆的追了过来。
居然是,严文胜!
苏幻云也看到了。
萧珪给她递了眼色叫她坐着别动,自己走到了帐篷外面,喊了一声,“过来。”
严文胜听到了萧珪的声音,扭头一看,连忙朝这边走了过来。
萧珪带着他走到了僻静无人之处,问道:“你在找什么?”
严文胜机警的四下观望,小声道:“一个穿着大斗蓬的人,刚刚应该是从这里逃了过去。”
萧珪问道: “你为何追他?”
严文胜凑得更近,声音也更小了,说道:“方才我在元宝酒肆二楼饮酒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范子和的声音。他说了一句,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他!”
萧珪眉头一皱,“范子和?”
“千真万确。但我就只听到了这一句。”严文胜说道,“后来我继续留意观察他们的房间。过了一阵,这个用大斗蓬遮住头脸的人,就从范子和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我想弄清楚他是谁,于是就一路跟了上来。”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跟得这么紧,他们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
“不会吧?”严文胜说道,“虽然我追踪的本事,比不上斥侯出身的孙山,但比起一般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我已经很小心了。”
萧珪说道:“你从元宝酒肆里面失踪了,别人还能不知道吗?”
严文胜哈哈的干笑了两声,“那两个侍酒姬酒量不行,都已经睡得像猪一样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坐在那里喝羊汤的苏幻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在追人。被你追的那个斗蓬人脚力强健,多半是个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你大意了!”
严文胜尴尬的咧了咧嘴,“现在如何是好?”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已经打了草,我们就干脆再去惊一下蛇。走,去元宝酒肆!”
三人离开羊汤铺子去往酒肆,萧珪的脚步轻盈了许多,因为有人帮着扛包了。
萧珪一只脚才刚刚迈进元宝酒肆,陈掌柜就连忙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拜道:“大东家可算是回来了,需要安排哪些酒饭?”
一边说着,陈掌柜一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严文胜,眼神颇为好奇。
严文胜对他视而不见,撸了撸肩膀上的包袱带子,算是在告诉他,自己这是去干什么去了。
萧珪说道:“先带我们去楼上坐一会儿,歇歇脚再说。”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我在楼上有个雅间。”
“那我们,就去那里。”萧珪说道。
陈掌柜不敢多言,连忙叫来一个小厮接过了严文胜肩膀上的包袱,再领着三人上了楼。
萧珪依照严文胜的眼神指引,特意在一间房门前停了一下。
陈掌柜连忙说道:“大东家,这间房里已经有客了。
萧珪只是看了门窗两眼,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去。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大东家!”
范子和从里面迎了出来,满面笑容的冲着萧珪施礼下拜。
“范兄?”萧珪笑了一笑,“原来是你躲在里面!”
范子和笑呵呵的说道:“打从荆州老家来了朋友,范某在此款待于他。不料竟然也能在此得遇到大东家。范某今日,真是吉星高照啊!”
萧珪微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把你的朋友叫过来,我们一起饮两杯吧?”
“他有些急事,刚刚已经走了。”范子和说道,“在下倒是还剩有少许酒量,勉强可以奉陪大东家,饮上几杯。”
萧珪笑而点头,“那就来吧!”
一行人走进了严文胜坐过的雅间里。那两个醉倒的姑娘,早就不见了,房间也重新收拾过了。
严文胜见状不由得咧了咧嘴,心想先生说得果然没错,我早就被人发觉了!
陈掌柜另外安排了酒饭。见萧珪身边带着一位如夫人,他也没有安排侍酒姬过来相陪。只是略作寒暄之后,陈掌柜就十分懂事的退了下去。像这种“大掌柜”以上级别的宴会,可没有他的席位。
萧珪一边饮酒吃菜与范子和推杯换盏,一边静静的观察他的神态表情。
他表现得很淡定,很沉着,不像是心里有鬼。
酒过三巡之后,萧珪貌似随意的说道:“范兄,你那位故乡的老友, 怎的来去如此匆忙?”
范子和笑了笑,说道:“这不,赶着要回家过年嘛!”
萧珪说道:“说得也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仍旧远离家乡一千多里。若不抓紧赶路,恐怕就得在路上过年了。”
范子和不难听出萧珪的言外之意。
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他因为有了一些急事,才会突然来到洛阳找我。”
“急事?”萧珪问道,“不知可有,萧某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私事,私事。”范子和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萧珪呵呵一笑,“范兄,这是跟我见外啊!”
“不不,范某绝非此意。”范子和的表情越发尴尬,说道:“只是这件事情,有些难于启齿。”
苏幻云立刻说道:“萧郎,那我先行回避。”
严文胜也道:“先生,我也回避。”
“不不,不用!”范子和连忙摆手,叹了一口气,面带苦笑的说道,“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前我在荆州的时候,养了一户外宅。她跟了我七八年,也替我生下了一对儿女。但因为内子善妒不能容人,我只能将儿女接到了身边抚养,却一直没有将她本人纳回家中,也没有给过她什么名份。”
说了一半,范子和饮下了半杯酒,继续道:“但是我今年一整年,几乎都只在关中一带飘荡,很少回荆州。我那个外宅终于按捺不住寂寞,偷偷的养了一个奸夫……”
萧珪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被绿了……
严文胜摸了摸下巴,脸上浮现出了奇怪的笑容。
范子和尴尬又无奈的重叹了一声,再道:“饶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我也确实有负于她。她给我生儿育女,我却连个妾室名份也不能给她。但可恨的是,那个妇人有了奸夫,竟连自己的儿女也都忘了。她经常三两个月也不去看望一次儿女,儿女想念母亲了,只好自己找上门去探望于她。这下倒好,撞破了她与奸夫的好事。那奸夫好不凶恶,竟敢当众辱骂、殴打我的儿女!”
“嘭——”
范子和愤怒的一掌拍在了桌上,一口气饮干了一整杯酒,“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他!”
萧珪与严文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微然一笑。
“范兄,你要冷静一些。”萧珪说道。
范子和恍然回神,连忙叉手下拜,“大东家恕罪,范某太过失礼了!”
“无妨。我能理解。”萧珪说道,“如果哪天有人欺负了我的儿女,我也会想要这么做。”
范子和咬着牙,再又重叹了一声, “太可恨了!”
萧珪说道:“但是范兄也别忘了,我们是商人,不是绿林豪强。”
“是,是。”范子和连连点头,“大东家教训得极是。”
萧珪淡然道:“你的同乡走得那么急,不会是,赶着去替你办事吧?”
“这……”范子和愕然怔了一怔,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萧珪说道:“范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亲自雇凶杀人,是最不划算的办法。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也都搭了进去。”
范子和连忙叉手一拜,“我立刻叫他住手。”
萧珪点了点头。
范子和站起身来,朝屋中三人各都施了一礼,匆匆而去。
严文胜用眼神示意,问请萧珪:要我去跟着他吗?
萧珪不动声色,说道:“来,我们继续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