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萧嵩叫来了几个仆人,指挥他们从屋子里面往外搬东西。
这屋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进过人了,厚厚的灰尘扑腾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拆迁现场。
萧珪拉着老爷子一起躲得远远的。待他们忙活完了以后再走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烂屋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破烂!
有陈旧不堪的马鞍,千窍百孔的皮甲,布满蛛网的刀剑和断了弓弦的角弓。
萧嵩见到这些东西却是兴奋得很。他拿起一把横刀对萧珪夸耀道:“这把刀,这把刀可不简单!当年在沙州,老夫就是用这把刀指挥作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吐蕃大将悉末明!”
一边说着,萧嵩一边用力想要把刀从刀鞘里面拔出来。但是这刀子好像是锈住了,任凭他使足力气涨红了脸,也仍是没能拔出。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
萧嵩累得直喘气,放弃了拔刀出鞘的想法将它扔到了一边,说道:“看到没有,再好的宝刀,也要经常磨励。否则就会生锈,坏掉!”
萧珪连连点头,“是,是。谨记老爷子教诲。”
“这皮甲……咳咳!”
萧嵩被皮甲上的灰呛得直咳嗽,然后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一把将皮甲扔得远远的。
萧珪忍着没笑,说道:“老爷子,我们还是去吃饭吧?”
“别急,看这个。”
萧嵩从一堆的破烂当中,拖出了一口刷了黑漆的小箱子来。
萧珪说道:“希望这里面,不会钻出一万八千只蟑螂来。”
“闭嘴!”萧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亲自拿起一把扫帚把小箱子上面的灰尘扫了去,然后拍了拍箱子,说道:“这里面装着,老夫毕生的心血!”
萧珪说道:“那就打开看看吧?”
萧嵩正了正脸色,说道:“你要对它,怀有敬畏之心!”
“有,肯定有。”萧珪认真真的点着头。
“好,那我们就打开吧!”
萧嵩打开了箱子。还好,里面并没有蟑螂。
是一堆书。
萧珪顿时乐了,“老爷子,你不会是你的兵法大作吧?你老人家,还会写书呢?”
京城官场人人皆知,老宰相萧嵩读书不多、文采不行。当年皇帝李隆基耻笑他“虚有其表”,还造就了一个代代相传的成语。
听闻萧珪此语,萧嵩的老脸都要臊红了。他又扬起了巴掌,却发现萧珪站在离他几尺开外的地方,只得作罢。
“老爷子,别生气,别生气!”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我觉得,写书并不需要太多的才华,能够识字,会编故事就行了。”
“闭嘴!”萧嵩很生气,差点就要跳脚大骂。
于是萧珪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嵩收拾了一下被他打击得有些凌乱的心情,正了正脸色,指着箱子里的书籍说道:“这是老夫从军多年,从各个不同的地方收集而来的兵书。你不要小看它们,这里面有许多都是已经失传于世的绝本。老夫以前,对军事也是一窍不同。全靠潜心学习这些书本上的知识,才能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
萧珪也不再嬉笑了,弯腰下身拿到一本书看了看。
封面是一张挺薄的熟牛皮,上面没有字。内页保存非常完好,字迹也是端正有力,并有较深的书法造诣,这显然不是出自萧嵩这个半调子大学士的手笔。
“老爷子,这是什么兵书?”萧珪问道。
“这你不用管,也不必知道。”萧嵩说道,“其实,这里面有很多书都是军中的一些大将,私下里手抄相传的。连我都不知道,它们的确切出处和来历。”
萧珪怔了一怔,说道:“据我所知,兵书可是禁物。尤其是像开国名将李靖所着的那一类兵书,早被朝廷封禁起来,任何人也不得私自翻阅。”
萧嵩点了点头,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兵书,便是教人如何练兵,如何带兵,如何用兵,还有如何杀人灭国!——要是人人都能轻松学到,那天下敢于造反的人,还不得前赴后继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兵法书籍全都没有题写书名的原因。万一标明来历,它们就有可能遭到封禁与严查。你明白了么?”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所谓的“兵法”到了现代,或许随便找个网站就能下载得到。但在大唐时代,它们就像是制造核潜艇与原子弹的核心数据一样重要。
萧嵩也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本书,揭翻开来指给萧珪看,说道:“除了练兵,带兵和用兵之法,这里面也有许多老夫当年带兵打仗的一些亲身经历,和心得体会——臭小子你别笑,这是老夫的心腹书吏们,代笔替我写的!他们不仅跟随老夫亲历了那些战争,一个个的也都是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
“代笔?”萧珪点点头,“代笔嘛,这就对了。”
“啪”,萧珪的脑门被书本砸了一下。
灰尘四溅,两人都变得灰头土脸。
萧嵩连忙把书本扔进了箱子里,捂着鼻子挥起手,“关起来,快把箱子关起来!”
萧珪苦笑不已,连忙把那口箱子给合上了。
萧嵩跑到一旁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说道:“原本老夫,是想把这些东西留给我的子侄,好让他们继承老夫的军武之志。谁料他们沉湎于孔孟之道与诗词歌赋,一个个的全都对此一屑不顾……老夫,真是伤心啊!”
萧珪走了过来,笑道:“老爷子,既然是伤心之物,那就眼不见心不烦,还是让它们回到破屋子里面,继续吃灰去吧!”
“混账!”萧嵩骂道,“老夫刚刚,已经把它们传给你了!”
萧珪一愣,“我要来做甚?”
“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萧嵩骂道,“我大唐不知有多少军将,费尽心思也找不到一本这样的绝世兵书!老夫白白的送给你,你竟然还不要?——臭小子,看打!”
“好好,我要,我要还不行吗!”萧珪仓皇逃蹿,边跑边喊,“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萧嵩一边摇头一边好笑,叹口气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吃饭去!”
在晚宴之上,萧珪好好的陪着老爷子多饮了几杯,还给他讲了不少跟钓鱼有关的趣事,把老爷子哄得一阵阵大笑。
临走之时,萧珪亲自把那一箱子书搬上马车,对萧嵩叉手而拜,“多谢老爷子。”
萧嵩以手抚髯,微笑点头,“要珍惜,好好读。”
萧珪说道:“我若有读不懂的地方,就来请教老爷子。”
“别找我!”萧嵩一口回绝,急忙说道:“你不是有一个读书很厉害的小婢女么?她叫叫叫什么来着?”
萧珪说道:“她叫叫叫影殊。”
“臭小子,看我不揍你!”萧嵩简直要被气乐了。
萧珪呵呵直笑的往后躲闪,叉手而拜,说道:“老爷子我走了,你老人家要少生一点气,多多保重才是。”
“知道了。”萧嵩笑着点了点头,“有空替老夫安排一下,去江里钓鱼的事情。”
“行!”
萧珪带着一箱子兵书坐上了萧府的马车,往重阳阁而去。
夜幕已然降临。重阳阁的生意,似乎非常的好。
萧珪叫车夫把车开到了避人耳目的后院僻静之处,这才搬着箱子下了车。
他刚刚站稳,身边就多了两条人影。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这显然是虎牙的声音。另一人,则是郝廷玉。
“来得正好。把箱子搬到四楼去。”萧珪说道。
郝廷玉像个大力水手一样,二话不说扛起箱子就走了。
虎牙上下打量萧珪,“先生,没事吧?”
萧珪扬了扬眉梢,“进宫面圣,能有什么事?”
虎牙嘿嘿的笑,“宫里不是还有两个,想要干掉你的女人么?我好担心呀!”
萧珪一把掐住她的脸蛋,“满嘴胡扯!”
“先生摇命……摇命呀!”虎牙咧着嘴,满嘴露风的叫嚷起来。
萧珪松了手,笑道:“原来掐脸蛋的手感,比揉脑袋好多了!”
虎牙揉着脸蛋,可怜兮兮的哼道:“手感固然可以,但就是疼!”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抬脚朝重阳阁走去,一边说道:“我们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重阳阁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的确出了一些事情。”虎牙说道,“苏少主,都险些遭人毒手!”
“什么?!”萧珪低喝一声,脚步都停了。
“险些,只是险些!”虎牙连忙说道,“还好邢百川及时出手,救了少主。”
“邢百川?”萧珪更觉意外。
虎牙肯定的点头,“没错,就是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
萧珪大步朝楼上走去,“叫苏幻云来四楼见我!”
“是!”
稍后,萧珪就在四楼见到了苏幻云。
她仍像往常一样的漂亮和妩媚,只是脖间多了一条遮掩伤疤的丝巾。
萧珪指了一下丝巾,“打开我看看。”
“小伤,不用看了。”苏幻云说道,“不是被人所伤,是我自己弄的。”
萧珪皱起了眉头,神情冷峻语气强硬,“究竟怎么回事?”
苏幻云走到他旁边,扶着他坐下,轻轻的拍抚他的胸口,柔声说道:“事情没有你相像的那么严重,你先不要动气,听我慢慢的跟你讲。”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好,你说。”
苏幻云尽量温言细语,轻描淡写的,把上元节那晚重阳阁发生的事情,比较简单的给萧珪讲了一遍。
萧珪未动声色,但苏幻云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神之中,已经有了一抹肃杀之意!
“那几个流氓,人在何处?”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萧珪并未咆哮,但苏幻云却感觉非常的紧张,一时都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说话?”
苏幻云连忙说道:“已经交给耿振武带走了。”
“好,我知道了。”萧珪就此打住,话题一转,“邢百川来干什么?”
苏幻云说道:“他跟我说了很多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两点。其一,太原行刺,洛水动乱还有流氓闯入重阳阁,这许多的事情,全是段老大父子所为。但他二人已被灭口。估计动手之人,可能是袁思艺。”
萧珪淡然道:“还有呢?”
“他想请和。”苏幻云说道,“孟津漕帮已经投靠在了当朝宰相裴耀卿的麾下,司职转运江淮粮米。邢百川说,彼此都是在为朝廷效力,应当以和为贵,赚钱要紧。他还说,只要重阳阁不取他邢家人的性命,其他的制裁条件都可以接受。”
“当朝宰相,裴耀卿?”萧珪微微一怔,这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之外。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看过了裴耀卿下发的宰相牒书,这种东西他应该不敢造假。另外邢百川也说了,等你回到洛阳,可以招他来到重阳阁当面再谈。如此看来,这一次的和解,他倒是很有诚意。”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孟津漕帮给我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还半道伏击想要杀我。这些诡计全都失败之后,邢百川把责任随手一推,再搬出一个后台吓人,这便要逼我和解。我萧某人,真有这么软懦可欺吗?”
苏幻云怔了一怔,小声说道:“萧郎,重阳阁上下,无不对孟津漕帮恨之入骨。但实情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彻底的剿灭孟津漕帮。”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估计邢百川那个老江湖,也是瞅准了我们的这一弱点,才会有恃无恐的来找我和解。他知道我不会甘心,但他也料定,我会接受他提出的和解。”
苏幻云点了点头,“邢百川的确很不好对付。重阳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萧珪立刻想起,赫连昊阳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何尝,又不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我们可以接受和解,但是提出的条件,绝对不能让他感觉轻松。”
苏幻云说道:“段老大父子涉嫌鼓动洛水民夫滋事,又派谴杀手半道伏击于你,因此犯下大罪。他们的死,被官府定性为事泄之后畏罪自杀。他们名下的一些大小船舶约有十七八艘,目前正被官府扣押。我听闻,邢百川正在积极活动,想要拿回这些船舶。我们何不提出条件,把这些船要过来?”
萧珪眼睛一亮,“好主意。这不仅能够削减孟津漕帮在洛水周边的实力,重阳阁正要拓建一支水上力量,这些船舶也刚好能够派上大用场!”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苏幻云说道,“但船舶就是孟津漕帮的命根子。就看他邢百川,肯不肯答应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邢百川已经给出了承诺。现在,我只是找他要船。我相信,这点信用他还是有的;否则他就是在逼我,找他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