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用过晚餐以后萧珪钻进了书房里,仔细检查与核对,影殊给他准备的一些东西。
最重要的,莫过于证件。
其中有京兆府与河南府分别开具的,两份不同的通关文牒。没有这东西,任何人也别想明目张胆的行走在,大唐的各个城镇与关卡之间。当年唐僧西行取经就没有官府堪发的通关文牒,他是偷渡去的。
另外,影殊还给萧珪准备了三份,不同的户籍证明。其中一份当然是他的真实身份,户籍所在地是河南府伊阳县轩辕里。
其他两份也并非完全是“假证”,恰好相反,它们都是河南府堪发的“真实有效”的户籍证明。这是重阳阁的某项专有特权,为了便于他们外出办差而不暴露真实身份,重阳阁的每一个人都有两个以上的“假身份”。
萧珪带上的这两个假身份,一个名叫李君,这是一名求学于洛阳的关中士子。大唐的士人学子非常崇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们行遍九州,一是为了游学丰富阅历,二是为了交友营造人际关系网,并要凭借自己的才华自己打响名声。比如李白,他十几岁就“仗剑去国”寻访天下,足迹遍布名山大川与关河边塞,结交友人无数。像他这样的发烧“驴友”,如今的大唐天下比比皆是。
因此,也就不怕再多萧珪一个了。这样的身份,是最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的。
萧珪的另一个假身份叫肖逸,是一名商人之子,家中以贩马为生。虽然这个身份比较的低贱和卑微,但胜在“应景”。因为西域一带自古以来就出产良马,萧珪本身又是一个商会的大东家。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这个身份或许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等萧珪看完这两份户籍证明之后,影殊说道:“先生,这两个假身份你一定要记牢,莫要混淆了。还有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也需得反复叮嘱,别在关键的时候说漏了嘴。”
萧珪拿着两个户籍牒本,笑道:“李君,肖逸,很普通的两个名字。合起来不就是李家的萧君逸么?刚好与我这个倒插门的女婿身份相符,倒也好记。”
影殊笑道:“先生真是乐观开朗,时时不忘说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离开洛阳以后行走于大唐腹地,我会先用这个李君的身份,摆出一副富家士子的派头,走到哪里都能行得方便。等离开河陇之地我再用这个肖逸的商人身份。玉门关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商人。我去西域贩马,这个理由真是再也正当不过了。”
影殊愕然一怔,“先生要去西域?!”
萧珪一愣,哟喝,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只怪我,对影殊太没有防备之心了!
影殊一脸惊惶之色的看着萧珪,喃喃道:“先生去到那么遥远又危险的地方,做甚?”
萧珪放下了手中的两份户籍,走到影殊面前,朝她的脑袋伸出了左手。
换作是以往,影殊肯定哇哇大叫的躲开了,因为她最害怕萧珪揉她的脑袋,弄乱她的发型。
可是现在,影殊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萧珪,一动未动。
萧珪轻轻的撩起了她的秀发,大胟指轻轻的抚摸着她额角未曾完全复原的伤疤,说道:“影殊,我要去找张果老。”
影殊定定的看着他,轻声道:“还有呢?”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你以往,不会有这么多问题的。”
影殊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先生可以不说。但奴婢,肯定会胡思乱想。”
萧珪说道:“影殊,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听你自称为奴婢。”
一向温顺的影殊,在萧珪面前少有的固执了一回,说道:“我本就是一名奴婢,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对。”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奴婢,是你户籍上的身份。但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家人。”
影殊仍是那样定定的看着萧珪,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抹温柔、温馨与温暖,却又带着些许伤感的笑容。
萧珪终究还是对着她的脑袋伸出了魔爪,弄乱了她的发型。
影殊没有躲闪,也没有怪叫。
她的眼圈红了,但她倔强的笑着。
她说道:“影殊不再多问。影殊乖乖听话,替先生看好家,等着先生回来。”
萧珪微笑点头,“影殊从来都不让我失望。”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干咳。
影殊连忙走到一旁,悄悄的擦拭已经涌到眼眶边的泪水。
萧珪直到大书案的后面坐了下来,说道:“进来吧,严文胜。”
严文胜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先生,去重阳阁吗?”
萧珪问道:“去那做甚?”
严文胜说道:“明日清晨我们就要出发了,先生难道不想去一趟重阳阁,与人告别?”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去吧,亥时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你就不用回来了。”
严文胜兴冲冲的叉手应喏。刚刚走出两步,他又走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你真的不去吗?”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由你代我,告她们告别。顺便告诉苏幻云,我留下了五个人看家。他们,随时可以听从重阳阁的调谴行事。”
严文胜只好又应了一喏,不再多言,走了。
影殊走回到大书案的旁边,继续替萧珪收拾东西,小声问道:“先生,为何不去重阳阁告别呢?苏少主现在,肯定特别想要见到先生。”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告别来、告别去,你不舍,我不忍。如此痴缠反复不决,几时能够走出洛阳?”
影殊点了点头,面露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家里的事情,先生就不用担心了,只管放心的去吧!”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需得上心。隔壁那一栋宅子,定要好生看护。说不定什么时候,杨玉瑶就会回来看一看。”
影殊说道:“先生放心,影殊明白。等杨玉瑶回来,我会盛情款待于她。顺便旁敲侧击的告诉她,那一栋宅子现在已经是先生的产业。由于先生急于外出公干,府里也不缺住处,因此暂时还没将其改建的计划,只好任它暂时空留在此。”
萧珪笑道:“你如此一说,杨玉瑶肯定会主动提出,将其买下。”
影殊笑吟吟的说道:“这样一来,杨玉瑶就会再次成为,我们的好邻居。虽然她大多数的时候会住在宫里,但就像高力士高公公一样,她总有回家小住的时候。”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情交由你办,我全都放心。唯有奴奴,她年纪还小不大懂事。倘若几天见不着我,她肯定会要哭闹。如果你们实在招架不住,可以把她送到轩辕里,回她阿婆身边去。”
影殊笑吟吟的点头,“好。如果奴奴想去,我就让彩蝶送她去。等先生回来了,我们又再把她接回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影殊,心想,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也最让人省心的女子了。
次日,清晨。
萧府里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餐丰盛的朝食,萧珪等人吃过以后,都在为出行做最后的准备。
萧珪把严文胜等人,全都叫到了客厅里来。
郝廷玉被萧珪吭了一回,被迫要在他的七个兄弟当中,挑选出两位随行者。为此,他不仅被五个落选的兄弟围攻修理了一顿,还在昨夜请他们在元宝酒肆猛吃了一顿豪华大餐。
被郝廷玉挑选出来的两位金吾郎,一个是块头与力气最大,战斗也最为生猛的雷瑞安;另一个是骑射功夫最为出色,并且懂得一些救急医术的邹宝树。很显然,这样的两个人到了西域战乱之地,将会更加的实用。
郝廷玉加上他们两位,另有严文胜与任霄、章迈,一共六人组成了萧珪此行的随从团体。
萧珪对他们说道:“从现在起,你们要牢牢记住一件事情。我叫李君,国姓李,君子的君。家住洛阳,官宦子弟。此次西行,是为游学访友。你们全都是我的家仆扈从。”
六人一同抱拳而拜,“喏!”
萧珪说道:“你们依旧可以称我为先生,或是主人。但是,至从走出这个客厅开始,你们绝对不能再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身份,一个字也不许提到萧珪,重阳阁或是元宝商会这样的字眼。包括你们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可以向外人提及。”
众人又应了喏。
严文胜说道:“先生,在下提议,从现在开始我们六个人,都用姓氏加年齿排行来相互称呼,这样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家奴。六人当中我的年纪最大,所以郝廷玉等人就都称我为,严大。”
萧珪点头,“好。”
于是他们纷纷报出了自己的年齿,所有人当中就属郝廷玉最为年少,所以他就被人称作了“郝六”。
片刻之后,萧珪把该交待的事情都说完了,大家一起走出了客厅。
影殊等人都站在院子里,等着恭送萧珪出门。
萧珪四下看了一眼,奴奴不在。
影殊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我怕奴奴不舍哭闹,一大清早便叫彩蝶带着她去了后院的小岛上,练弹琵琶。”
萧珪微笑点头,提步朝着马车走去。
影殊等人一同叉手而拜,“恭送先生!”
萧珪回过身来对他们回了一礼,说道:“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影殊等人一同应喏。
萧珪登上了严文胜的驾乘的马车,郝廷玉驾着另一辆满载行理的马车,其他人则是分别骑上了马。
一行七人,出发了。
影殊叉着手目前萧珪乘坐的马车走出府门,连忙跑到了楼上,气喘吁吁的站在茶室的窗边,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洛阳的街头之上。
“他走了……
“那么远……”
“那么久……”
影殊轻声低吟,泪水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此时正当清晨,萧珪等人的马车走出慈惠坊时,大门都还刚刚打开没多久,里坊内外的街道上行人也不算多。
坊门处有几个摆在路边卖蒸饼和饽饦的小摊,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这里吃着朝食。萧珪的车马队伍刚刚走过,其中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连忙将手中没有吃完的蒸饼叼在了嘴上,匆匆的骑上了一匹黑色马匹,急忙奔走而去。
这一骑直接跑到了城北,钻进了寿王府。
寿王李瑁才刚刚起床没多久,正准备享用他的朝食。
青衣男子直接跑到了寿王李瑁的面前,叉手一拜,说道:“殿下,他走了!”
寿王李瑁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饭,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带了多少人?”
青衣男子答道:“回殿下,小人看到两名驾车的驭手,另有四名骑士。那两辆马车里面却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人。”
寿王李瑁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此算来,最多也就十来人了。”
青衣男子答道:“大体不差。”
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说道:“去吧,按计划行事。”
“喏!”青衣男子抱拳一拜,转身欲走。
寿王李瑁突然喝道:“回来!”
青衣男子连忙转身再次叉手拜下,“殿下还有何吩咐?”
寿王李瑁放下筷子站起了身来,走到青衣男子面前,沉声道:“如果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青衣男子连忙将头压低,沉声道:“小人永远只是记得,我是谢黑豺的拜把子兄弟。萧珪杀了我兄弟,我与他誓不共天。如果不幸落在他人手中,小人但求速死,绝不多说一句!”
寿王李瑁微然一笑,“去吧,本王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青衣男子应了一喏,匆匆而去。
寿王李瑁仰起头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再又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不无得意的轻声自语道:“萧珪啊萧珪,别以为有了圣人的那一道严旨,你就有了护身之法宝。就算本王不出手,现在也有无有仇家,迫不及待想要取你性命。本王只须给他们,通风报信即可。”
他又拿起了筷子,指着盘中的美食,冷笑说道——
“区区一个贱商破落户,任人鱼肉的下等之人,竟然还想娶我妹妹?”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