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树林,崎岖的山路。
一头戴着幞头的怪驴,驮着一位从不看路、只会打盹的怪老头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一位挑着满担行李的老实人,还有那个不停上窜下跳,到处捉蛇逮兔摘果子的……大师兄。
萧珪突然发现,自己这个队伍里面,也就只差一个傻乎乎的小胖墩,就能写成一本名着了。
——那么这个角色,让给小师妹杨玉环如何呢?
——她知道了,应该会挺高兴吧!
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赶路,三人终于抵达玉真别馆。
与萧珪上次来时不同,这次他们是从后山上来的,路途近了许多了。三人直接来到了别馆后院的大门外,抬头就能看到一座并不高大但十分精致的宝塔,塔上有一块三字牌匾“玉真观”。
秦洪正要上前拍门,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两名中年道姑满怀惊喜的上前相迎,十分恭敬的给张果老施礼下拜。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很明显嘛,怪老头儿是这里的常客!
三人进了道观,被请到了客院厢房招待。
萧珪曾在玉真别馆住过挺长一段时间,但还是第一次来到后院。原来这里真的别有洞天。除了那座修行宝塔,还有大片的房宅,仆人丫头也不在少数,更加不乏孔武有力的保镖护卫。
难怪玉真公主,敢在这个野兽出没的深山之中,隐居常住。原来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设施齐备的“玉真公主府”。
三人来到厢房之中歇息了片刻,一身道袍的玉真公主快步而来。跟在她身后的道姑不得不打起小跑方才跟上,心中不由得惊叹: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急切!
厢房的滑门刚被拉开,玉真公主稽首而拜,“弟子无上真,拜见张仙翁!弟子不知仙翁驾到有失远迎,还请仙翁恕罪!”
张果老起身还礼,“真人不必多礼。”
萧珪一并施礼,口称:“萧珪参见真人。”
玉真公主突然跨前两步,一把抓住萧珪的手腕,睁大眼睛盯着他,“萧珪,你没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场众人都有一点意外。
萧珪愣愣的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仍是抓住萧珪的手腕不放,不停的上下打量,又问道:“你的病,全都好了?”
萧珪再次点头,“嗯!”
玉真公主惊喜不已,“苍天有眼!这真是,太好了!”
萧珪面露笑容,“幸亏师尊出手救我。多谢真人挂怀,萧珪惶恐不安。”
玉真公主这才放开了萧珪的手腕,转头又对张果老施礼下拜,“多谢仙翁。”
张果老说道:“贫道救治自家徒儿,乃是份内之事。真人何故谢我?”
玉真公主说道:“他不仅是仙翁的徒儿,还是我那可怜侄女的心上之人,更是圣人的股肱心腹与大唐的社稷良臣。因此,弟子必须要好好的答谢仙翁!”
张果老淡淡微笑,“真人言重了。”
萧珪沉默不语,心中百感夹杂。
玉真公主立刻叫来仆人,马上安排宴席款待,又备了热水叫他们三人沐浴更衣。
萧珪泡在大澡桶里,浑身舒适,心中的思绪也变得更加活泛起来。
他不停的盘问自己:我好不容易,才挣脱那个丑陋又沉重的枷锁。现在我有必要,重新将它戴起来吗?
百思,不得其解。
他便一直泡在澡桶里面,完全忘了时间。直到有人扣响浴室的木门,一个温柔的女声问道:“师兄,天都快黑了,你还没有洗完吗?”
“玉环?”
“是我!……”答了这一声之后,杨玉环突然沉寂下来。然后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师兄,你还好吧?……许久不见,我好担心你!”
萧珪忽觉身上有一股轻微的电流掠过,心中隐隐悸动。
然后,他大咧咧的说道:“我泡个澡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杨玉环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师兄无事便好。师尊和公主,都在等着师兄一起用宴呢!”
“好,我马上就来。”
萧珪擦拭干净换上了一套新衣裳,来到宴厅,却没有看到杨玉环。
玉真公主说道:“你师妹有些身子不适,先回观里歇息了。”
萧珪问道:“她生病了?”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没有。”
萧珪不由得愣了一愣,“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玉真公主道:“快入座吧,就等你了。”
萧珪坐了下来,看到玉真公主脸上有些暖昧又古怪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女孩子家的事情,我有必要反复追问么?
开宴了。
没有歌舞曲乐,只有素酒斋菜,却都做得十分精致与美味,玉真公主也很热情。
张果老却没有吃下多少,入席不过片刻,就说有些乏了想要休息。玉真公主便叫仆人请他去了卧房,秦洪也跟着一起走了。
席间便只剩下了,萧珪和玉真公主二人。
萧珪突然意识到,怪老头带他来看师妹是假,来见玉真公主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毕竟,她也是大唐圣人的一个“身化外身”。
于是不等她开口,萧珪举起一杯酒来,说道:“殿下,萧珪有一事相求。”
“突然叫我殿下了……”玉真公主淡淡一笑,“你说吧!”
萧珪说道:“萧珪肯请殿下,暂时不要将我康复的消息,告知圣人。”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咸宜呢?”
萧珪道:“最好,也不要告诉她。”
玉真公主微微皱眉,“为何?”
萧珪说道:“因为……我还没有想好。”
玉真公主看着萧珪手中的酒杯,说道:“把它放下吧!”
萧珪道:“殿下,不肯答应?”
“你说晚了。”
萧珪轻叹一声,举杯将它饮尽,“敬殿下。”
玉真公主不急不忙的饮下了这一杯,说道:“萧珪,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摇头。
玉真公主问道:“你很迷茫?”
萧珪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说道:“入仕为官,对你来说,真的就是一种折磨吗?”
萧珪沉吟了片刻,说道:“官场,不适合我。”
玉真公主问道:“那什么样的地方,才适合你?”
萧珪说道:“山水之间,田园之间,哪怕市井之间,这些都可以。”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既然都已想得这么清楚,你又是因何而迷茫?”
萧珪微微皱眉,说道:“因为,身不由己。”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还记得,上次你从西域归来之时,我们在知玄观见面的情景吗?”
萧珪说道:“大概记得一些。”
玉真公主说道:“那你是否还记得,当时,你可有对我说谎?”
“没有。”萧珪答得十分肯定。
玉真公主说道:“如何证明?”
萧珪说道:“鉴定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同的时间,问他同样的问题。如果前后答案不一致,那必是谎言无疑。”
“很好。”玉真公主说道:“萧珪,那我再问你一次。西域之行,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萧珪心头一震,突然睁大了眼睛。
“立刻回答我!”
“大唐!”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举起一杯酒来,“谨以此杯,敬你心中的大唐!”
萧珪双手举杯,“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