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零七
唐今轻轻笑了起来。
她是很少笑的,她这张脸就不太适合笑,五官长得是还不错,想着笑起来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可是她笑得太少了,都有些不会笑了,便是弯起嘴角来,也总叫人觉得面色僵硬勉强,好似假笑一般。
可看着她那亮晶晶的如同耀眼明月般的眼睛,听着她鹦鹉学舌地笨拙地说“我愿永恒只注视你”的时候。
狐迦乐鼻间轻轻哼一声,唇角也又跟着她扬了起来。
她没学过西域话,结结巴巴地学他,比他过去说汉话时的口音还要奇怪。
听她说上一遍,狐迦乐便开口仔仔细细地教了起来。
唐今也跟着学。
学着学着,唐今又觉不对,狐迦乐好像又在那句话里掺进去了什么。
狐迦乐说得自然,表情也自然,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样子,但唐今仔细分辨一下,还是听出来了。
他在那句话里头又加上了他的名字。
于是一句并没有明确指向,兴许也能拿去对旁人说的情话,便变成只能对“狐迦乐”这一人说的了。
唐今又多嘴了:“若有重名之人怎么办……”
话音刚落,看见狐迦乐那乍然黑下去的脸,唐今移开眸子,默默闭上了嘴巴。
她还是……
少说话吧。
狐迦乐目光阴沉地盯了她半晌,又是一声冷呵,语气强硬,但也隐隐透露出来几分恼意:“便是如此,你以后也不能再纳小的……”
行了,他承认了,他就是弃不了她,即便知道她心中有旁人,心中以另一人为大……他也甘愿给她做小的。
但那是之前的事了。
如今她都亲口说了只要他、要让他做大房……难道还想要他支持她日后再纳小的吗?
他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看着怀里青年幽幽目光,就是自觉嘴笨的唐今这会都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如捣蒜般地点着脑袋,嗯嗯应声,语气沉稳:“你放心,我不纳旁人的,日后有你,有我,有阿林,我们便是最好的一家三口!”
狐迦乐:“……”
狐迦乐:“中原的一家三口是这意思吗?”
唐今疑惑拧眉,“一个家,三个人,不就是一家三口吗?”
狐迦乐:“……”
狐迦乐看她半晌,最后没忍住又轻嗤笑了一声,“嗯,那应该就是这般意思吧。”
他挣了一下还绑在手腕上的藤蔓,这回没有怎么用力,便轻松挣开了。
他腾出了手,就过去抱了唐今。
她一边肩上是深可见骨的一道刀伤,好在另一边的肩膀还安好。狐迦乐便低头,将额头轻抵在了那边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帐外的风还呼呼吹着,尽管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却还是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息,夹杂着洒在伤口上的,那些苦涩难闻的药粉味。
但除此外,还有。
还有一种他也没办法说清楚那究竟为何的,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大抵便是那冻晕在路边的蛇,被山老虎叼回自个洞里,被埋在温暖蓬松的毛发中身体渐渐回暖时,感受到的,那样叫人心安的气息。
他抵着唐今的肩膀,低低问出了半年前只敢留在纸上与她的那句话。
“你愿同我回西域吗?”
没过多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嗯”。
狐迦乐弯唇,又抬脑袋,将弯弯的唇映在另一张唇上。
许久,唇瓣移开,听见他幽幽一声叹:“可惜,还伤着……”
“……我又说错了什么?”
“嗯?”
唐今委屈,“便是我如今喜欢你,你也别总捶我……”便是她不在意,叫阿林看到肯定不高兴的。好不容易这两个人似乎能勉强和平一点了,唐今可不想再引发什么家庭矛盾。
狐迦乐看着她委委屈屈的脸色,有些想笑,但表情又有几分古怪,“谁说我是要打你了?”
不是吗?
唐今:“你刚刚就将石头当作我……还说是因我还伤着。”
现在又这么说——不就是又想捶她了吗?
狐迦乐的眼神愈发古怪了,那黑瞳幽幽的,配着那翠色的眸光,看得唐今心口直跳。
好在,狐迦乐扫了两眼她身上的伤,还是没有刺激她了,只是五指按着她胸口,给她重新按回了床板上。
笑吟吟的:“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便叫你知道我在可惜些什么。”
唐今只觉有一股凉意从尾巴根蔓延向了侧边两个腰子。
她张口欲言,可看着压在身上那比蛇精还要危险上几分的青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她还是……好好养伤,待养好了,再把身体吃得、练得更壮实些吧。
这样,他便是要闹她,要捶上三四个时辰的背,她也不用再怕了……
唐·老实人·今默默想着。
狐迦乐可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笨事情,只是看她这副沉闷又老实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跟溅火星子放烟花似的,不断冒出来一星又一星的愉悦。
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狐迦乐在她没有受伤的那边胳膊旁躺了下来。
唐今看他一眼,又在被窝底下牵住了他的手。
狐迦乐亦回握住她。
……
久别重逢,他们还有太多的话要说,便是再说上个三天三夜相倚温存也不为过。
但终究眼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得去做。
知道了阿林是唐今亲妹,而非他之前以为的什么“情弟弟”后,那入城接阿林、保护阿林的事对狐迦乐来说也就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起,狐迦乐便命车队拔营出发,加速赶往凉州。
车速越快,车颠簸得也越厉害,这对唐今的伤势恢复并不好,但狐迦乐知道与其这么慢慢悠悠地赶往凉州,还不如早到凉州,早点接到那阿林,让唐今安心下来她才能好好养伤。
也幸好,阿林一直都很聪明,不会叫唐今过多担心。
车队还没到凉州,就有狐迦乐先派往凉州的人传回来了消息。
他们虽然没找到阿林,但已在马主将周围调查了一圈——至少,阿林如今并不在他的手中。
马主将的夫人喜爱阿林,甚至想收阿林做义女,马主将又一直是个惧内爱夫人——他夫人是大家氏族出身,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少不了他夫人的支持。
马主将哪里敢大张旗鼓地叫人去抓阿林,私底下派人去找,效率难免就低。
而今距离唐今出城运送金银也不过才过去一天而已,马主将的速度没有那般快。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随着狐迦乐的车队赶回了凉州城,也顾不上别的,唐今径直去了她之前跟阿林安置的那座宅子中。
宅子里的东西都没有变,一众桌椅板凳甚至简单的财物都还大大方方地放在屋子里没有收起。
可是阿林呢?
唐今正四下找寻无果,忽而听见屋中堆放木炭的角落里一阵窸窣,抬头一看,就正好看见一颗乌漆嘛黑的脑袋钻开头顶那一层黑炭,从地底上冒出来。
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映着天上月光,明亮若寒星:“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