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菱听了颜笑的疑问,颇有些惊讶地抬了抬头。
“颜笑……你……不知道?”顾菱的表情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只见她瞪大了眼,直直地瞧着颜笑,就连泪水,都顿在了眼眶里。
颜笑急切地摇了摇头,“宁师兄究竟……”
顾菱见颜笑如此,大概猜到了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又胡乱抹了把脸而后摇了摇头。
“这件事,恐怕是他们有意先瞒着你……”
“那你快告诉我!”颜笑打断了顾菱想要迂回的话,双眼直直地盯着顾菱,那里面急切的神情看得顾菱心头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
颜笑此刻却没有发觉自己的反常,她的心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巨大的冲力,似乎能够将胸口撞破。
顾菱原本想着,既然大家不约而同决定不让颜笑知道,那她还是不要当那个把这件事捅破之人。只是她看着颜笑急切的神情,心中甚是酸楚。
“其实那日出来之后,你和慕师叔、宁师兄伤势都是最重的。只是希言师伯祖那儿,仅剩一枚太一真元丹了。太一真元丹……颜笑你知道的吧,十分难得,即便是希言师伯祖,都只有一枚……那唯一的一枚,还是他预备给自己留下的。”
颜笑愣愣地点了点头,仅剩一枚太一真元丹,三个经脉尽毁之人,她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走向。
“明轩师伯原本是拍板决定用那唯一的一枚太一真元丹用来救宁远师兄……”
顾菱说到这儿,只觉得十分的艰难。
明轩真人,如今瑶光派的掌舵真人,他拍板决定用唯一一枚丹药救下宁远,就等于他狠心放弃了与他身份相当、且还是同门师兄如今已成为他师叔的明真道君的关门大弟子——慕霖,以及不论是修为还是入门时长都不如那二人的颜笑。
可以说,明轩真人或许有在慕霖以及宁远之间,因为救谁而纠结过,唯独颜笑,是他一开始便打算放弃了的。
只是最终,综合了各个层次的利益、以及对门派最有利的方向,他最终选择的是宁远——一个天才修士,或许能让百年后的瑶光再出一位元婴修士。
只是这对慕霖以及颜笑来说,又是何其残忍。只是大家都是修士,残忍的事情见多了,也就能狠得下心了。
实则,这三人里,要论伤势最终,恐怕非颜笑莫属。
虽说宁远与慕霖皆是因为受了重伤,却还是吞下破煞丹,强行催动比身体强大许多的灵气导致经脉逆行,最终经脉尽毁。
而颜笑体内的情况又要比两人复杂了许多,就连希言道君以及被早有先见之明的清远道君急急招来瑶光派的丹心谷阳和道君探查过她体内的情况之后,皆是难以下结论。
她的经脉,在灵气与魔气的共同冲击下,也破败不堪。而魔气与灵气,还在她体内强烈地互相撕扯着,势均力敌。
二位道君皆啧啧称奇。只道被种入魔种之后,还能像她一样坚持了那么久才爆发,且爆发后魔气竟没能完全吞噬灵气的,唯有她一人而已。
纵使如此,她还是被众人放弃了。
唯一没有放弃她的人,现在经脉尽废躺在床上。
那人便是宁远。
宁远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昏迷过去,在得知只能救他一人之后,很坚决地要求拿着太一真元丹来为他疗伤的希言道君去救颜笑。
明轩真人原本是很坚持的。在他看来,必须一切以瑶光派为重。
颜笑心里明白,这怪不得他。毕竟身为一个大宗门的掌门,他肩上扛着的责任,是众人难以想象的。
他必须时时刻刻以瑶光的大局为重。
所以他坚持给宁远用药,即便是清远道君以及素见、同尘二位真人共同劝阻,他依旧坚持。
最后是宁远将他劝服的。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众人只知道在宁远与明轩真人说了一句话之后,明轩真人忽然便决定给颜笑用药,却再也不看宁远一眼。
而希言道君对于救谁,没有太大的意见,在最终决定救颜笑之后,他与阳和道君便全力将颜笑给救了过来。
顾菱的一席话说完后这抬起了久久低着的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满面泪水的颜笑,即便不是满面泪水,也应该眼圈通红。
可是没有,坐在她对面的颜笑,平静的好像听完了一个十分平静、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
见她抬起头,颜笑还笑着问了她一句:“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吗?”
顾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微微发愣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告辞了。”颜笑对着顾菱点了点头,而后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又对着顾菱挥了挥手,而后走了出去。
顾菱就这样愣着看着颜笑从她的面前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对她挥手,而后出去将门带上。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直到颜笑离开了许久,顾菱这才回过神来。
她坐于原地,紧紧地咬着唇,看向颜笑离去的方向,目露担忧。
谁都知道,越平静的外表之下,很有可能,是更加汹涌的情绪。
只是这句话用来形容现在的颜笑,恐怕还不够贴切。
她的平静不是刻意而为之的,她是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宁远与她,不过是两条平行线。
宁远太优秀了,也太过高不可攀了。从前的宁远于她颜笑而言,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师兄,瑶光的诸多小弟子对他有如众星捧月。
而她颜笑,不过是一个突然闯进瑶光派、突然闯进贯清峰生活的一个……外人。
除了师父师爹以及师祖以外,她觉得贯清峰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不真实的,包括他——宁远。
即便宁远帮了她许多,她也从没将他的帮助当做是师兄对师妹的帮助,或是……亲人间的帮助。她从未觉得那理所当然,她甚至还觉得有些惶恐。
所以她总是盘算着如何了却了与宁远一桩又一桩的因果。
只是没料到,先前她还欠着人家那么多,这不过多久,她再次欠了他一条性命。
或许不能说是一条性命,而是一身的修为、一身的经脉。
只是对于修士而言,一身的修为不是跟性命一样重要吗?
宁远今年,大约有七十多岁了吧……
颜笑想着,若是失去了一身的修为,现在的他是不是已经白发苍苍了?
想到这儿,颜笑忽然觉得心头一痛。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啊,若是再拥有一头白发,岂不是更加的冷冰冰让人难以靠近了?
她又想到了先前不断在她面前落下泪来的顾菱。
想必她和自己拥有一样的心情吧。听说她每日都会去看慕霖,每日都看到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修士此刻变成白发苍苍,也难怪她的泪匣子总是决堤了。
颜笑走着走着,便先来到了慕霖的洞府。
她看到了满面痛意坐于门口的言初涵。
看到她的到来,言初涵似乎没有丝毫的惊讶,想必她已经猜到,自己会迫不及待地去找顾菱了解情况了吧。
她面无表情地给颜笑让了位置:“你……进去看看他吧。”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颜笑看到她这样,也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迈开沉重的双腿走进了慕霖的房内。
颜笑心想,言初涵定是很矛盾吧。
一边是她的师兄,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师兄。另一边是认识不过几年,却情同姐妹的她。她肯定希望他们俩都能好好的,只是不管好的是其中的哪一个,她都会无法面对另一个。
她都会觉得,是颜笑,抢走了慕霖获救的机会。
但是她却又无法怪颜笑。因为她的理智告诉她,那不是颜笑的错。
不过一刻钟,慕霖的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颜笑双眼无神地从里头出来,不顾担忧地看着她的言初涵,跌跌撞撞地朝外头走去。
慕霖的状态吓到了颜笑。她原以为经脉尽毁失去了修为,慕霖和宁远便成了凡人的模样,年岁亦随之老去。
只是她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慕霖那张原本清俊张狂的脸上,那里还有往日的神采。
他的脸上,甚至还留着当日与何天佑交战时留下的疤痕。
狰狞的伤痕盘踞在他苍老的脸上,就连颜笑,都无法再从那张脸上看出他原本的模样。
原来从修士变成了凡人之后,他们还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
颜笑的眼前不断出现方才在慕霖房内看到的画面。她的心口闷闷的。
慕霖的那张脸不断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原来的、现在的,不断往复交替。
到最后,那张脸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宁远的脸。
颜笑就这样一直走着,忘记了借用任何的灵气和法宝,就这样靠着一双脚,一步一步从太初峰走回了贯清峰。
一路上,每一个炼气小弟子,看着颜笑的神情皆是有些震惊和担忧的,却又碍于修为,不敢上前。
直到颜笑不知不觉地走回了洞府门口。
“颜师叔……”聂飞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而颜笑却恍若未闻。
“颜师叔……”聂飞却没有因为颜笑的不理睬而放弃,反而担忧地跑到了颜笑面前。
“你怎么哭了?”聂飞皱着眉,手伸到一半,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将手缩了回去,在乾坤袋内掏了半晌,这才掏出了一张白色的绢布递给了颜笑。
颜笑这才察觉到聂飞的呼唤,抬手往脸上一抹,真的摸到了一脸的湿润。
她是什么时候流的泪,颜笑微微一怔,显然在此之前没有分毫的察觉。也难怪一路上的师侄们都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抬手接过聂飞递过的绢布,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而后又将绢布塞回了聂飞的手中。
“你……都知道了?”聂飞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仅仅只有与这三人关系较为密切之人知道。
而聂飞平日里负责照顾宁远,又负责准备二人的药膳,所以对这件事有了了解。
只是清远道君有过吩咐,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颜笑,所以他守口如瓶。
没有想到,颜笑还是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还好吗?”颜笑站在洞府门口,眼睛直直地瞧着那扇门,脚底却和生了钉子一般,一步都挪不动。
聂飞自然是知道她问的是谁,只得低声回道:“其实宁师叔……挺好的,就是老了点……”
颜笑点了点头,直直地望着那扇门,不再言语。
“颜师叔……你不进去看看吗?”聂飞见颜笑如此,便出声询问。
颜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心内一片迷茫。
她早就决定要来看看他的,在她得知这件事之前她就打算来了。
只是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她反倒没有勇气迈入这扇门了。
她很担心她看到的景象将令她难以接受,就像方才她看到慕霖之时一样。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的他。
他应该是不需要她的怜悯的,感谢或许他也不需要,那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颜笑没有想好。所以她不敢进去,她怕进去之后,自己的表情、自己的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怎么说,她都活了四十多年了,也不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像顾菱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只是她对于这件事,似乎有些失控了。
“你先去吧,让我在这儿自己呆一会儿。”颜笑对着一脸担忧的聂飞摆了摆手,便盘腿在门前席地而坐。
聂飞见颜笑如此,心知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依言离开了。
颜笑见聂飞离开,便开始从乾坤袋中往外掏东西。
掏了许久,颜笑终于掏出了一坛酒。
她忽然想喝酒了,只是她从未有买酒的习惯,而她掏出的这坛酒还是当年在俗世之时,婆婆说要给她当嫁妆的女儿红。
她一直舍不得喝,只是此时,她喝酒的欲望异常的强烈。
她开了那坛酒,便开始兜头往嘴里灌去。
冰凉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襟,不知究竟是泪水,还是酒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