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有气无力的说道:“这正是周永宁想见到的情况,他的桑皮纸一分银子一刀,京城纸业的桑皮纸三分银子一刀,谁还买京城纸业的桑皮纸。”
“想要垄断一个行当,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不停的撒银子,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管家明白了,却也更慌了,家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旦断了货,南洋商人和西南土司就会四处宣扬京城纸业垮了。
造成挤兑。
所有借了银子的官员都会过来要求还银子,那可不是一两万两银子,是整整二十万两白银。
到那时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老爷不好了,周永宁又从天津三卫运来了价值五十万两白银的桑皮纸,漕船都快把崇文门给堵起来了。”
范家的管家神色慌张走了进来,说出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范永斗登时遍体生寒,瞪圆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漕船?”钱谦益愠怒的站了起来:“周永宁又不是漕运总督,凭什么调动漕船运送私货,陛下这是在徇私。”
范永斗彻底无奈了,心急如焚的说道:“都到什么时候了,钱部堂还在抠字眼,关心这件细枝末叶的小事,当前最紧要的要务是怎么借来银子再去调来一批桑皮纸。”
“京城纸业只要断货,那些官员就会来索要银子,到那时就完了。”
钱谦益如果倒了,答应给他的三年举人名额就跟着没了。
积攒了几代人的七十万两家业。
就打水漂了。
范家抵押出去的所有产业,一点也收不回来了。
范家从此就破落了。
七大晋商从此就变成了六大晋商。
钱谦益脸上强装镇定,心里早就六神无主,满脸绝望:“能借的银子已经全借了,谁能想到周永宁能在复社读书人的大肆采买里坚持下来。”
“少说已经赔了近二百万两白银,国库里的银子借给他都不够,他到底哪来的二百万两白银。”
范永斗一直在关注各大票号的现银流动,没有商号运送大笔的银子进京:“晋商支持钱部堂,两淮盐商和徽商倒是能拿出来二百万两银子,可是两淮盐商和徽商支持的是田贵妃,肯定不会借给周永宁银子。”
“粤商和西南土司倒是有银子,但他们全都按照两位边镇嫡长子的安排,银子用来采买京城纸业的桑皮纸了。”
范永斗钱谦益两人想破了脑袋,始终想不到周永宁从哪来的二百万两现银。
大明本就缺银子,官僚乡绅每年又会把赚来的大笔银子埋起来,银子越发的紧俏。
除了晋商、两淮盐商、徽商等商帮,国库里现银都没有二百万两。
范永斗想到廉价的精煤,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惊慌失色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周永宁卖一分银子一刀,不仅不亏,还赚银子。”
桑皮纸的成本最低也需要二分银子一刀。
造纸对原料的要求很高,总共就桑麻几样原料。
造纸原料的银价在那摆着,再低又能低到哪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钱谦益想也没想就否定了,信誓旦旦的说道:“周永宁肯定也是在赔银子,他为了对付钱某肯定是筹划了多年,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扳倒钱某。”
“呵,钱某的门生遍及朝野内外,哪里是他一个黄口小儿就能扳倒。”
中庭外突然冒出来乌泱泱一大片衣冠禽兽,穿戴着各色官服,急匆匆走了进来。
“本官见过座师。”
“座师近来可好,本官过来看看座师的身体是不是康健。”
“座师的身子骨不错,本官就放心了。”
钱谦益脸上有了得色,不停抖动大袖右衽衣,志得意满的说道:“范先生怎么样?钱某说的没错吧。”
还没等他得意完,官员们急不可耐的开口了。
“座师借了本官三千两银子也不要利息,今天只要还了本钱就成。”
“本官那五千两银子也只要本钱,利息就不要了。”
“不是本官不支持座师,家里不争气的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再不还银子债主就去家里堵门了。”
钱谦益:“........”
脸不是一般的疼。
是‘啪啪’大嘴巴抽在脸上的很疼。
范永斗都无语了。
很想说一句。
打脸不。
但他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钱谦益倒了,他也跟着完蛋了。
没了三年的举人名额,谁还会慢慢等着他还银子,肯定一拥而上把他架的产业撕咬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钱谦益面如死灰,艰难做着最后的挣扎:“各位再宽限几日,等到周永宁垮了,本官有的是办法还给你们银子。”
不提到周永宁还好,提到周永宁以后,官员们慌作一团了,心里一横,反正钱谦益完了,也就不给他留面子了。
“不是本官不宽限,周永宁运送桑皮纸的漕船已经进京了,足足价值五十万两白银,复社读书人手里没多少银子,这么多桑皮纸足够支撑到明年了。”
“敢问钱先生的桑皮纸还有多少?本官可看见南洋商人和西南土司堵在京城纸业门口,叫嚣着赶紧送货。”
“恐怕,钱先生已经没有桑皮纸了吧。”
座师都不喊了,官员们一口一个钱先生。
钱谦益脸色煞白,再也没了半点抖动长袍的风流气度,踉跄几步,跌坐在花梨官帽椅上,惶恐不安的说道:“你...你们还敢抢了钱某的田产地契不成。”
已经撕破脸了,就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
官员们冷了脸,突然朝着外面喊了一句:“顺天知府还不赶紧清查家产。”
钱谦益一手提拔的顺天知府,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走了进来,铁面无私的说道:“有人报案说钱谦益欠了银子不还,白纸黑字的字据已经送到了顺天府衙门。”
“来人,封存了钱家所有的田产地契,另外派人统治南直隶的按察使,协助本官办案,封存了钱谦益江南宗族的所有田产地契。”
钱谦益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最听他话的一条狗,反而是咬他最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