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点着龙涎香。
明德帝靠在软榻上看着工部尚书递上来的奏折,心情一好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尽忠悄悄上前倒了一杯茶,递到明德帝面前,“龚尚书奏折上写了什么,让陛下这般高兴?”
明德帝这会就缺一个能跟他分享喜悦的人,从小就随他一起长大的尽忠自然最是懂他心思。
果然,尽忠话音刚落,明德帝抿了一口茶,“是推广农具一事,龚信奏折上说那农具堪称民之利器一点都不夸张,他根据各地郡县的回传,统计了一下,明年整个大雍新开荒出来的土地可达十万亩,尽忠你想想,这能给国库添多少银子啊?”
想到这,明德帝一阵身心舒畅。
这些年他虽然因为身体原因精力愈发不济渐渐放权于几个儿子,但国事不可能丝毫不过问,自然知道这几年大雍都在走下坡路。
无奈几个儿子能力也属平庸,有时候也实在有心无力得很。
但这回,他听到的却是确确实实的好消息。
连他都没能想到,不过是几种农具而已,就能给大雍百姓带来这般大的好处。
每天翻翻这本奏折,看看那些万民书,他都感觉自己精神头更好了。
“皇恩浩荡,”尽忠朝明德帝深施一礼,“百姓之福,大雍之福,皆是因为陛下的英明决策。”
“行了行了,”明德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笑骂道,“你个马屁精!”
尽忠一脸真诚,“奴才是句句肺腑之言。”
静默片刻,明德帝突然抬头看向御书房大门的方向,“朕记得,当初负责督办此事的,是朕的第九子,叫,叫什么来着?”
“陛下,九皇子名讳胥。”
“宗胥!”明德帝低语一声,垂下眼皮,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这宫里,生下来的孩子不少,但活下来的却不多。
从老大到老七,要么是中宫所出,要么亲娘是宠妃。
唯独这个小九,从小在冷宫长大,竟然也顺利活到了能临朝听政的年纪。
且这第一桩差事,办得连他都惊艳。
而他这个做父皇的,连这孩子的名字都不曾记住。
明德帝的心里难得感觉到了一丝愧疚。
“小九此次立了大功,宣。”
临近正午,御书房的大门轰然洞开。
正在书案前写圣旨的明德帝抬头,看向门口方向。
光顺着御书房的大门照进来,有些刺眼,明德帝微微眯眼,看向背光而来的身影。
少年身材有些纤瘦,便愈发显得高挑。
直到越走越近,直到看清楚了那道背着光的面容,明德帝瞳孔一点点放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儿臣见过父皇。”
明德帝跟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御书房的气氛也愈发沉凝。
尽忠大着胆子,“陛下?陛下?”
“嗯?”明德帝被叫着回过神,定定看着还跪着的宗胥,“起来吧。”
宗胥站起身,抬眸间正好对上明德帝看过来的目光,长睫微颤了颤,垂下头去,“不知父皇宣儿臣觐见,所谓何事?”
“你······”明德帝在一个‘你’字之后停留的时间有些长,良久,才接着说道,“你的母妃,可是凌水姬?”
凌水姬三个字一出,候在一旁的尽忠心头猛然间一震,也顾不得尊卑,抬头朝对面的九皇子殿下看过去。
待看到那张能与日月正辉的面容,呼吸猛地一顿。
随后,他便听得一声,“是。”
尽忠万年不变的笑面险些维持不住。
倒是明德帝已经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但看着宗胥的脸,思绪仍旧有些怅惘。
那个二十年前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猛然一回想,依旧能在记忆中找出她的一颦一笑。
“她······”
“母妃在儿臣三岁那年,因风寒病逝。”
殿内又是一阵寂静无声。
良久,明德帝慨然长叹一声,再看向面前的小儿子时,眼底多了一丝愧意,“这些年,委屈你了。”又想到宣他来的因由,“推广农具之事,你做得很好。跟父皇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宗胥把明德帝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愧意看在眼里,心底讽刺一笑,躬身道:“儿臣没想过要什么赏赐。奉公职守,为百姓着想,是儿臣分内之事。”
“好,好一个奉公职守,为百姓着想,说得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明德帝大笑一声,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见宗胥离得自己远了些,笑着招招手,“来,走近些,让父皇好好看看。”
宗胥依言走近几步。
尽忠候在一边,此刻也忍不住偷偷抬头打量了好几眼。
同时心底偷偷赞叹了一声:这位九皇子,容貌之盛,比之二十年前的那位水姬娘娘,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当年那位便是让陛下一见钟情,现在这位九皇子,既继承了水姬娘娘的容貌,本人又有能力,这下该是一步登天了。
“好好好,不愧是水姬的孩子,一表人才。”明德帝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小儿子长这般模样,自然不是继承了他的,“跟父皇说说,推广农具一事,皇儿是如何做的?”
“是,父皇。”
宗胥挑着说了一些,启料明德帝大概是被其他几个儿子的平庸本事给无奈地狠了,越听越是尽兴。
宗胥只好接着说下去。
“陛下,”眼看着父子俩越说越是眼看着不到头,尽忠看了眼时辰,只好上前小声打断,并提醒一声,“陛下,午时已到,该用膳了。”
“哦,这么快?”明德帝抬头一看墙边的刻漏,饶是他也没想到居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摆摆手,“那就传膳吧!”
宗胥抬手准备告退,明德帝站起身,直接朝他招招手,“胥儿也过来随父皇一起用膳吧!”
宗胥一愣,忙躬身道,“是,父皇。”
等到用过午膳,宗胥才出了御书房。
无欢等在走廊里,见人出来忙迎上去,小脸上满是担心,“殿下?”
宗胥拂了拂出来时明德帝握了一下的那条袖子,眼底一片平静,“无事,走吧。”
御书房里。
明德帝看着桌案上刚写了一半的圣旨,沉思片刻,“尽忠,给朕换一张空白圣旨。”
第二天的早朝上,尽忠直接宣旨:“九皇子听旨。”
宗胥在旁边几道目光的剜视下面无表情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到了大殿正中跪下,“儿臣听旨。”
“兹,皇九子宗胥,于农具推广一事,恪尽职守,立有大功,另,子已年满十五,宜开府,特封皇九子宗胥封号越,特赐越王府一座,赐六百亲兵,封地越州。钦此!”
大殿内鸦雀无声。
只剩最前方,一道清冷华贵的声音响起,“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当天下了早朝,皇宫旁的几座皇子府里,接连传出摔碎茶盏的声音。